麦田里的中国王子(第5/10页)
见众人露出吃惊的表情,梅尔顿眉飞色舞地说:“这不算什么,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呢。这些年来我乘飞艇飘过许多地方,发现过各种各样的麦田图案,起初人们猜测,这些图案不过是无聊人的恶作剧,但是有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我脑海,既然这些图案在澳洲、日本、南美都会发现,为何它们的形态又如此相似呢?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声音形象学的著作才知道,原来历史上曾发现的波状花边纹的古德伍德麦田怪圈、肖似古埃及乐谱的棘齿形怪圈、同心圆环圆盘、四面体图案、曼陀罗蜘蛛网图形均可在克拉尼图案中找到。”
“小伙子,你的理论很美妙。可是音乐的发声装置在哪?声波呢?听到了吗?那双制造这神奇图案的艺术家的手在哪?”音乐家打断梅尔顿激动的语调。
梅尔顿的眉头跳了一下,就好像有个故意按捺的好消息无意间被听众戳穿,令消息的发布者不禁懊恼起来。不过他的声音仍在难以抑制的颤动:“这不就是我今天的发现么?音乐家先生,如果你能抛开一名音乐家的傲慢,怀着一名学徒那样的好奇心,没准也能发现这个秘密。”
五
“来吧,我来告诉你们。中国王子之所以要改造他的城堡,并不是出于什么建筑艺术上的追求,他只是在发明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乐器而已。我接下来要叙述的内容可能有些新奇,但对于夫人这种上流社会的消息灵通人士,想必不会对几年前的一条轰动一时的旧闻感到陌生,一个博洛尼亚人用他的电磁波穿越了英吉利海峡,实现了英法两国的通讯。见多识广的约翰在科学上的探索自然不遑多让,这锥形塔的螺旋楼梯可不仅仅是楼梯,照我看,它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巨大线圈。”
梅尔顿重重地敲击那黄铜的扶梯,整座塔都在震荡。他接着说:“中国王子竖起四座高大无朋的黄铜线圈,在他的城堡底部灌注了成吨的水银,这些毒性强大的重金属污染了城堡附近的土质,使它们寸草不生,但这些水银却是电流的理想容器。
一座坚固耐劳的水力发电机五十年来源源不断地为这个饥渴的容器注入强劲的电流;他拆除了塔楼与角楼之间的扶梯,就像调琴师要抹掉击弦音棰上每一丝尘埃以保证音质的纯净。这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王子用他无以伦比的线圈音乐统治了这片麦田,迷惑的人们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的现象,于是那邪恶的“中国王子”的传说不胫而走。”
梅尔顿激动的语调配以夸张的手势,就好像舞台上一位渐入佳境的指挥家在那张牙舞爪,那投入的神态对那些容易被带动情绪的观众来说,无疑是一种活力,但对那些冷静近乎挑剔的观众来说,就未免显得滑稽了。
夫人已完全沉浸到梅尔顿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中去了,她眺望着窗外,河水如蓝丝绒般迤逦开去,水坝上云气溟蒙,善解人意的微风吹拂着她的鬓角,尘封已久的往事在她心底涌现。她似乎能感觉到约翰悄悄地来到身后,像是从背后拥抱了自己,又像是没有,他从自己头上远眺开去,像是在分享她目光所及的美景。
神父腹思着:梅尔顿的解释确实很打动人心,但也有许多臆测的成分。比如水银电池,比如电磁波,要知道电磁波是近几年的科学发现,约翰能否在半个世纪前率先发现这一现象呢?当然,这也不是不可能。约翰的头发变了颜色,连皮肤的颜色也变了,这是不是一种水银中毒的现象呢?如果这是真的,从这麦田图案能否翻译出约翰的电磁波音乐呢?
梅尔顿似乎读出了神父的心思:“我的演说完了,轮到您了,神父。”
神父微微颔首,与梅尔顿眉飞色舞的神情形成反照的是,他的表情很凝重。
“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新东西。”他说,“相反,这几十年来一直困挠我的问题反而更扑朔迷离了。我20岁时在本镇教堂担任见习牧师时,与约翰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他大概50岁,头发已经全白了,但他英俊的面容却像是被封存在松脂里,凝固在年轻时的模样。他的皮肤黄得可怕,但绝非人们传言的传染病。他的确与一般的基督徒不一样,我不是指他对待宗教的态度,而是指他奇怪的方式。有一天,礼拜做完了,约翰一个人坐在教堂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人们早已习惯他奇特的行为,所以我没有去打搅他。当我合上圣经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我。
‘你看到那了吗?’他指着穹顶。
‘您是指圣母玛丽亚?’我问。
‘不是,是那旁边的装饰图案。’他指着圣母像旁边用金箔与蓝色马赛克镶嵌的几何图案。
我奇怪了。几百年来一直是这样的图案,即使中间曾历经翻修,那些中古的图案却一直得以保留。得承认这种图案与其他地方的教堂图案有些不一样,但我仍旧不解他何以对此这样感兴趣,有时候甚至在教堂里坐上一整天。
‘你不觉得那不对劲吗?’
我摇摇头。
‘首先,那不对称。’他自言自语。
‘很多图案都不对称。’我说。
‘没错,可是,它在不对称之中却又流现出一种韵律之美。你能理解这种美吗?小伙子。’
我沉默着,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任何试图去理清他思路的头脑都是多余的。
‘你能的。’他说,‘就像一个不识字者也能欣赏花体书法。’
我点点头说:‘婴儿也能随音乐手舞足蹈呢。’
他眼里的光陡然亮了许多,就像是灯芯草被拨得更长了些。
‘真不错,小伙子。这就是音乐。只是,它还有缺陷。所以它在尾声位置就显得杂沓。’他指向穹顶的边缘部位。
起初听到他的‘音乐’说我挺吃惊的,但他说到图形的变化,这的确又是显而易见的。在那儿,图案的结构的确较穹顶的中央有所不同,视觉上有些零乱。我说不出零乱的原因,那纯粹是一种直观上的感觉。
见我若有所悟,他霜冻了似的脸稍稍舒展:‘为什么会这样呢?’
像是知道我答不上来,他接着说:‘因为那是古凯尔特人的音乐。它采用的是一种粗陋的五度音阶。用这种音律来演奏,在乐曲的开头,还是和谐的,但那仅是一种近似的和谐。随着演奏的进行,误差将会积累得更多,到了后面,它将导致杂音纷呈,甚至混沌……’
‘等等,先生,您是说这是古凯尔特人的乐谱?如果说这是一种奇怪的记谱符号,我尚能理解,可是演奏的误差怎么能积累呢?就像一个吉它手弹错了一个音,这个音符并不会在琴弦上停留,第二个音符不会叠加在第一个音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