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11/16页)

“海伦。”杰克说,“到澳门后再下船可以吗?我会履行剩下的半个月茶房契约……”

“很好。”海伦没有回头,深深的呼吸着,控制着声音里的哽咽,“不过,你手脚最好放麻利点!”

海伦离开了房间,她没有看到杰克黑眸里的晶亮。杰克久久立在自己孤独的影子里。我也离开了房间,并揿灭了灯,也许在黑暗中,他才会觉得温暖。

十二

在马六甲港荷兰人开的一家咖啡馆,我坐在杰克的对面。我也许是最接近理解他的人,但正由于这些理解,才让我放弃了安慰他的想法。

今晚沉默寡言的杰克的话多了许多,而且有些话很突兀。

“牧师,你是个博物学家,拥有超乎寻常的观察力,你比其他人更了解我,这并未让我不安,我信任你,先生。所以今晚,把你所有的疑问都掏出来吧,我不知道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在这样一个宁静友好的环境里,与一位老友叙旧。”

“好的。”他的坦诚令我感动,我甚至要掏出一个本子来记录。但他微笑着制止了,“放在脑海里,先生,永远不要留下痕迹。”

“好吧。”我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最迫不及待想了解的还是轮盘赌,老实说,亨利少校是不是你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杰克点点头:“他是个狡猾的高手。如果你明白他前99转都掌握着先发优势,而最后一转他又掌握了后发优势你就能理解他的恐怖了。”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转而又摇头:“我注意到最后一转他后下注反而很被动,因为他压一到五个号码风险都大过你,压区间和直线顶多能追平你,而压单双又不能确保胜你……”

“可是他可以跟我一样,压六个数字,实际上主动权在他那边。”

“怎讲?”我困惑了。

“在我们中国古代有一个田忌赛马的故事。”

“我了解这个故事,更换不同等级赛马的出场次序,就能反败为胜。”

“没错,但那种战术只有在对方先出牌的情形下你才能随机应变,只有齐王先确定了自己赛马的出场次序,田忌才能准确应对。”

 “那么亨利的后发优势表现在?”

“他领先我400个筹码,他完全可以采用模仿战略击败我。我一度以为他掌握了此点,所幸在我的暗示下,他又放弃了这个战略。”

我很困惑,因为在当时,我没有注意到任何形势的变化。

“当我压六个号码,他也应当跟风压六个号码,这时风险之于我们两人是平等的。所以他必须这样做。可惜他采取了保守战术……”

我恍然,在对手冒险一博时,你应该跟上,因为要错大家都错。但你前面已经建立了400个筹码的优势,所以胜利依然在握。这时保守战术反而成了冒险,因为对手可能压中而实现大翻盘。

“他输在了自尊,因为我嘲讽他一晚上都在压双,而且暗示他模仿对手是一件君子不为的可耻的事。”

当时的情景突然像清晨的白帆,清晰的浮出地平线。但是我又奇怪了:“他为什么一晚上都压双?”

“这正是他的先发优势啊,他必须抢着压双。”

“为什么?压单压双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如果你注意到他那天晚上赢了800个筹码,就会明白压双的优势了。”

我点点头:“我估算了下,他大概具有5.5%的优势。”

“没那么多,先生,精确的数字是5.3%左右。”

我愕然,只好一五一十的解释我是根据他赢的筹码总数与进行轮数来计算的。

“那是在均匀下注的前提下,牧师。他是非均匀下注,他有时扔出去五个筹码,有时扔出去七八个。其实根据他的下注量就可以摸清他的优势。剑桥高才生有一个精确的大脑,但过分执着于数学计算也容易把自己的底牌暴露。”

“怎么计算?”

“牧师你应该多在赌场上转转而不是用鹅毛笔纸上谈兵。如果你掏出10个英镑找赌场高手学经,他们会告诉你一条秘决:如果理论上你占A的优势,本钱总数为B,那么最优赌注是A乘B。”

“我听说过这条经验,但是数学上并没有给出这条经验的证明。”

“哦,那就不是我所关心的了。重要的是亨利先生深思熟虑地下注却表明,他对这条经验情有独钟。”杰克笑了,“所以,我算出了他的优势。”

“可是,这优势从何而来?轮盘赌的机器有问题?”

杰克摇摇头,只是注视着我,似在期待我来回答。

“小球?”

他摇头。

“船?”

“正确,在陆地上,小球在任一栏停留的概率是均匀的。但是在船上的轮盘赌则不是那么简单了。”

船与轮盘赌?老天,除了轮盘长得与船舵有点像之外,我想不出它们之间有任何关联。

“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才起身要了一杯茶。”

我想起来了:“茶?可是你一口也没碰它。”

“是的,我的茶不是用来提神的。如果你观察仔细一点,就会发现我的茶倒得比较满,在船的自然晃动下,有一些水洒了出来。”杰克说到这停顿了,他的咖啡在欢快地旋转着,液面中心,形成一个微笑的酒窝。

我恍然大悟:“船是摇晃的,茶杯里水的晃动,指明了船倾斜的角度。”

杰克点点头:“由于装载货物的差异,没有哪艘船能做到像陆地上这样绝对水平。而轮盘赌的桌面正好与船的中轴线方向平行,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出现概率偏差。”

我苦笑:“就这更奇怪了,难道轮盘像做过手脚的骰子一样存在质量差异?”

“没错,如果是采用自然界的木头来制作的话,任何轮盘都不可避免地存在质量差异。不光在根部与冠部有质量差异,在同一个横截面上也有差异。”

“好吧,即便存在这样一个差异,也丝毫不能为我所利用啊。如果它们是按1、2、3、4这样的顺序排列也就罢了,小数字在阴面的话,我承认小数出现的概率可能会稍大。可是轮盘上的数字几乎是随机排列的!”我分析到这里,也不禁对几百年前的数学家帕斯卡暗暗敬佩,看起来轮盘赌是简单的机械,可是却暗藏玄机,要不是数字的排列是打乱的,还真会被许多人钻空子。帕斯卡在发明这项机器时显然考虑了此点。

杰克笑了:“可是你是你,亨利是亨利。”

“什么意思?”

“如你所说,亨利是一个恐怖的对手。在你看来数字是胡乱排的,在他看来,却有不少奥妙。那些看似零乱的数字之于一个真正的轮盘赌高手来说就像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一样清晰,他们都烂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