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杰克(第12/16页)

“那么,亨利他发现了什么奥妙呢?”

“34这个数字是轮盘的直径,直径的那头对应着14。34顺时针至14,偶数出现了10次,也就是说,轮盘的另一半偶数只出现8次。亨利先生不仅统计出了34至14之间的偶数出现的概率略大于奇数这一事实,而且,他还似乎看到了这棵橡树生长的方向,他是个天才。”

“34至14这边的轮盘较重!而这半边轮盘的偶数多出两个,所以压偶数具有优势!”我如梦初醒。

他赞赏地点点头。

十三

我徐徐品尝着咖啡,试图把脑袋突然塞入的混乱信息整理得更有条理些。忽然,我想起了什么,猛地从一团白汽的咖啡杯上抬起目光:“可是你一晚上也在赢庄家,难道你也具有优势?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压注似乎是随机的,有时是压红黑,有时压大小……”

“是的,我的优势是5.28%。”杰克平静地说。

我愕然:“你的所谓优势实难理解。”

杰克淡然一笑:“按你们西方人的话说,轮盘赌的号码出现完全是一个随机实验,按我们中国人的话,号码的出现是一个混沌。”

“混沌?从字面理解,就是不可预测的混乱。”

“那仅是表面上,牧师。混沌中也有秩序,只是那种秩序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尤其是当船行驶在波涛澎湃的海面上。”

“大海的起伏澎湃从表面上看是完全混乱的,但是大海也有自己的固有节奏,或者说韵律。虽然人们目前谁也无法理解这种节奏是什么,但谁都会明白,海洋的浪花与湖泊、河流、池塘的浪花的节奏肯定是不同的。这就是混沌中的秩序。”

我苦笑:“姑且认为存在这么一种规律,从你的话中,似乎也在暗示人们尚未掌握这种规律,对吗?”

“除了我。”杰克言简意赅地回答。

我呆住了。

“加里曼丹岛的海岸线有多长?”他冷不防指着墙上一副发黄的世界地图,港口的酒吧饭馆里并不缺少这样的地图。

“这得问测量学家,据我了解,还没有人对此岛进行过精确的测量。”

杰克笑了,他的笑令我很不自在,“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国皇家科学院也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因为海岸线的长度也是一个混沌。”

“先生,我虽然不清楚加里曼丹岛,但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英国的海岸线约1万英里,现在的大地测量学可以把这个数字精确到误差不超过1000英尺。”我高声反驳道。

“前提是使用了统一的标尺,如果是海贝来量呢?它会发现海岸线的自然弯曲在精细部位又无限折弯下去,用更小刻度的尺来量则会发现海岸线将变得更长,如果细菌也有尺子,它会发现海岸线的长度大到接近于无限……”

我哑口无言。这是任何一本科学著作都没有阐述过的问题,我同样确信中国的著作中也不可能有过如此深刻的探讨。

“那么,数学皇后会在一个区区海岸线的问题上栽跟头?”

“当然不,海岸线由一条无限长的线折叠而成,显然,用小直线段量,其结果是无穷大,而用平面量,其结果是 0,因为曲线中不包含平面。但是我们可以用一把与海岸线维数相同的尺子量,得到有限值,而这把尺子显然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维数,大于 1小于 2,显而易见,它是一个小数,不出意外的话,这把尺子的维数为1.26。”

维数还可以是小数?这在我听来跟“人还有一个与半个之分”一样好笑。

“牧师,能借用您的笔吗?”他拿过我的鹅毛笔在一张纸上轻轻一划,“这是一条曲线,它是一维,相信你不会有异议。”然后,他在纸上胡乱涂起来,直到墨水填满一小块区域,形成一团黑斑,“这是二维,对吗?”

我迷茫地点点头。

“那么在我涂画的过程中呢,这团曲线又是多少维呢?很显然它是一个介于一维与二维之间的小数。牧师您观察过许多植物的叶片,就拿最常见的梧桐叶来说吧,它的叶片是锯齿状的,如果您掏出放大镜观察,锯齿状的叶片在细微处又表现为更小的锯齿,也就是说细微的结构与宏观的结构有某种自相似的性质,所以我们才能利用这种性质准确地计算出它的维数来。

一片山毛榉叶的树叶与梧桐叶显然是不同的,因为它们的维数不一样,就像人们很容易区分阿尔卑斯山脉与苏格兰丘陵,因为它们起伏的形状。这就是分形,大自然的数学,混沌中的秩序。”

我遗忘了舌蕾上的苦涩,遗忘了咖啡的温度,我像是被遗落到了印度洋的一座孤岛,重新学习基本生存技能。

“海岸线有它混沌中的秩序,大洋的波涛也有混沌中的秩序。”他接着说,“于是,在洋面上跟随波涛节奏上下左右起伏摇摆的船也具有这种秩序。最后,轮盘赌的数字也会从概率的混沌中浮出秩序的分布。”

按他的话推而广之,这宇宙万物、从树叶到海岸、市场的价格、股市的波动都会具有秩序。我只好说,如果谁掌握了这种秩序,他将与上帝无异。我倒吸一口冷气,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年轻人陡然产生了一种令人畏惧的距离感。但我明白,他什么也不是,他同样有弱点。

“好吧,秩序,姑且认为你理解了这种为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规律,可是你自己也承认,你的优势只有5.28%而已,相对于亨利反而有0.02%的劣势,几十轮下来,你积累下来的劣势将很难扭转,你怎么会坚持原来的战术呢?”

“我明白这个劣势,但我只需赢得最后一把就行了。”他说得那么轻松,让人以为从一开始他就胜券在握。

他解释说:“你知道,正因为我洞悉了这种秩序,压单个号码,我将具有5.28%的优势,但是压六个数字,这个优势将提高到105.28%的六次方减一,相对于亨利5.3%的优势,我的胜面将提高到50%以上。”

“那也只有50%以上而已,可是你一旦失败,你的全部计划将会泡汤。”

“可是牧师,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做到决定骰子的点数?没人!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胜面大于50%,你就只能义无反顾地压进!”

“你真是为赌而生的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揶揄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赞赏的成分更多。

“不。”他的脸掠过一缕淡淡的忧伤,“我多么希望人生就像台球,通过精确的计算角度和击球的力度,便可随心所欲地控制小球的路线,可惜,人生是轮盘赌,上帝更是不折不扣的赌棍……”

“喂,先生!”我严厉地打断了他。

他突然意识到我牧师的身份,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绝无冒犯之意。我的本意是指上帝不是用一套台球法则来掌控万物的运行,而是一套轮盘赌的法则,换句话说,上帝也掷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