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客似云来(第11/16页)

傅浩的性子,其实已被秦凤仪先时的话说得十分不悦,甚至有一种被道破心事的羞恼。此时,秦凤仪既问,傅浩不客气道:“南夷得殿下,幸于此,不幸亦于此。”

“还请先生详论。”

“南夷乃荒蛮之地,贫僻之名,天下皆知。今殿下入南夷三载,南夷便有翻天覆地之气象,自然是殿下治理有方,所以,我说,幸于此。”傅浩道,“若殿下能治南夷二十载,南夷繁华,当不让江淮。但殿下纵才干过人,出身却尴尬。您如今已是藩王,于帝位无望,将来不论哪位皇子即位,您都后果难料。而南夷作为殿下的藩地,必然会为殿下连累。百姓尚可安,但殿下身边近臣,怕是殿下一朝失势,他们皆生死福祸难料。”

秦凤仪面色不动分毫,看向傅浩:“这不是什么稀奇话。”

傅浩道:“尴尬之话,自然不稀奇。殿下自己,更是当深知自身处境。殿下才干,较之闽王,高明数倍,草民之所以不敢应殿下之请,并非殿下不够贤明,实乃殿下此局,天难地险。”

“我能理解傅先生的苦衷。”秦凤仪道,“我亦有妻有儿有亲有友,一大家子的人。”

傅浩看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坦荡,先时不悦不免散了几分,心下倒是一叹,道:“我自来南夷,住的是殿下供给的宅子,吃的是殿下供给的饭菜,我有几句话,想与殿下说。先时殿下说的两件事,第一件,藩地治理。治天下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凭殿下才干,只要肯下功夫慢慢来,南夷大治,不过是时间的事。第二件,土人之事。我亦听闻土人下山之事,亦听闻殿下组建了土兵。土兵心里对朝廷、对殿下有所犹疑,再正常不过。殿下,想彻底收服土人,有一个办法:出征山蛮。”

秦凤仪眉心一蹙:“可是,一则兵甲未齐,二则土兵们刚刚下山。不瞒先生,土兵们先时是以部族各自训练。我原想以朝中大将整合土兵,他们并不愿意,如今分了三营,仍是土人治土兵的法子。”

傅浩微微一笑:“他们原本在山上,虽则穷苦些,但仍是各族的头领。现下到了山下,听殿下的吩咐倒罢了,如何能让别人掌管他们的族人、战士?他们自然不愿的。原就该土人治土兵。”

秦凤仪给傅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汉人,难免褊狭。”“殿下若非心胸开阔,给予土人诸多照顾,他们焉能肯下山来呢。”秦凤仪退了三分,傅浩这一向有狂傲之名的,并非得理不让的性子,反是也软和了许多。秦凤仪道:“平山蛮之事,我心中亦是有所打算的。原是想着再过两三年,土兵训练得差不离了再行出战。”

傅浩道:“殿下,最好的训练就是沙场。一把刀,倘总是不用,刃锋未免要生锈的。”

“可用得狠了,会不会断了?”“会断就证明不是好刀。”傅浩道,“殿下,您为人难得慈悲,所以,您对百姓多有优容。但正因慈悲,有外敌来袭,您是不惜一战的。您有平山蛮之心,恕我直言,两三年后,难道就是准备好的时间吗?这时间太长了!您已两败山蛮之兵,有何惧之?”

“先生,我们都有妻儿,兵士一样是别人的丈夫、父亲。我每想到他们将出征,为我打仗,我心里便想,配给他们上等兵甲,让他们用心训练,届时,才能在战场之上,能多活一些。”秦凤仪说着不禁一叹,泄气道,“我这样说,大概没什么雄心壮志了。”

傅浩却是一笑:“殿下自然是好意。只是殿下啊,所谓止戈为武。打仗,正是为了以后的太平。将士们的训练,终究是为了用到战场上。殿下的兵,都是成年的兵丁,每天训练,一年尚不能上战场吗?何况,难道平山蛮是土兵做主力?不!战后利益,谁出力最多,谁分得的利益自然最大。土人想得利,就得明白,先要出力!”

“既然先生说成,那待回去我便试一试。”

“殿下,您应该把目标定得更远。山蛮不过盘踞一州而已,他们也不过是土人部族,论兵械无法与朝廷的刀枪比锋锐,论谋略是未开化之人,论武功又两次败于殿下之手。依殿下的武功、智谋,平山蛮并不在话下。殿下当把眼光放到更远的云贵之地。”

“那又不是我的地盘儿。”“可用于练兵。永远不要让自己手里的刀钝了。殿下处境,如群狼环伺,握住刀,方能护住身后妻儿啊。”

前面说过,秦凤仪一向不喜欢酸生,更不喜欢才子病的人。要不是赵长史不停地跟他叨叨傅浩,就是傅浩再有名声、秦凤仪再想弄个大儒到南夷坐镇,也不会去请傅浩。因为,在秦凤仪看来,有才子病的人,一般也就跟神经病差不多了,其言行举止,很难令人揣测。毕竟才子这种生物,纵是不喜欢,不理便是,也不用去得罪他们,尤其现在秦凤仪正要攒个招贤纳士的美名儿,好为官学弄几个有学问的先生来呢。

所以,尤其傅浩这样有才子病的,秦凤仪并不想去招惹,这种性情不佳的才子,很容易让正处于在文人圈里攒名声的秦凤仪陷入被动,结果赵长史不停地叨叨。而且赵长史说完章巡抚说,章巡抚说完,李钊、方悦轮番念叨,仿佛没这傅浩,南夷的天就要塌了似的。

秦凤仪简直被他们说得耳鸣。现下秦凤仪是南夷的老大,别看他一向不是啥好性子,但做老大后,就很有个老大的样儿了,秦凤仪哪怕不是啥虚心纳谏的性子,但大家总这样说,为了让这几人闭嘴,最终还是决定去瞧一瞧傅才子。

就当堵这几人的嘴了,秦凤仪如是想。

当天过去的时候,秦凤仪一身浅藕荷色的纱衫,头戴玉冠,脚蹬朝靴,很是有亲和力,完全没有摆藩王的架子。结果傅浩当头一句“昔日闽王着人至我家,金万两,田万顷,长史之位相赠,我犹未动心。若是殿下为使浩效力麾下,便请回吧”,秦凤仪当下就险些啐他一脸。本王什么本事没见着哪,就给你金万两、田万顷?还长史之位!要不是做了几年藩王,人亦添了城府,要搁秦凤仪以前的性子,非得臭骂傅浩一顿不可。

现下不同了,现在做了藩王,还是个随时会有倒灶风险的藩王,秦凤仪纵是个暴脾气,想到臭骂傅浩会影响自己名声,也强忍了下去!他当时为何一言不发啊?因为,只要他张嘴,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秦凤仪憋了一刻钟,终于把火气憋了回去,便回府去了。

回府也没去议事厅,而是回了屋,当着媳妇儿的面儿,把这姓傅的臭骂了半个时辰。秦凤仪气烘烘道:“你是没瞧见那嘴脸,见我面儿,张嘴就闽王给他黄金万两、良田万顷、长史的位子他都没去!呸呸呸呸呸!”秦凤仪连啐五口,道:“谱摆得比天还大!赵长史、老章、阿悦都是状元,也没他这么大的口气!这么有本事,他怎么不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