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番外:倾巢下 二(第9/14页)

景安帝叹道:“朕当年,委实没料到他会真对朕下手,朕当时,几番凶险……”

秦凤仪才不信这鬼话,道:“江西有三皇子,有严大将军带的十万禁卫军,你找哪一个,不能平安?”

景安帝沉默片刻,方轻声道:“这话,朕只与你说。朕当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下的手?朕毕竟在江西,毕竟身在禁卫之中,仍是遇袭。朕当时,除了你岳父,无一人可信。”

秦凤仪瞥景安帝一眼,道:“这么说,你连我也不信了?”南夷就挨着江西,景安帝再信不过别人,到南夷来总能保得平安。

“最不信的,便是你。”景安帝此话一出,秦凤仪险些当即翻脸。景安帝握住秦凤仪的手。温声道,“凤仪,当初让你就藩南夷,既有保全你之意,也有要看一看你才干的意思。你若是不能治理南夷,封藩在那里,因南夷荒僻,想必后继之君也不会多作计较。你若是能将南夷治理好,这便是你的根基。后来,你收复山蛮,打下交趾之地,夺云贵土司之权,这里头,有你的治世才干,也有朕的纵容。”

“当然这里头,有朕的私心,也有朕的公心。”顿一顿,景安帝继续道,“天下兵马,为首者便北疆十万强兵,其次为京师禁卫军,但禁卫军鲜少战事,尽管强兵利甲,朕却是心知,论战力,禁卫军远不如北疆兵。朕是盼着西南能出一支强兵的,一支能与北疆兵抗衡的强兵。你以为你令柳宪私炼军械的事朕不知道吗?朕早便知,不过故作不知罢了。”

“你一直认为,朕当年在交趾说的话是试探你。”景安帝望向秦凤仪,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些说不出的黯然,“朕的确是在试探你,却不是试探储君之位,朕是试探你有没有可能与朕和解。可是你没有丝毫犹豫便回绝了朕,凤仪啊,你回绝的并不是储位,你是在告诉朕,你不打算以和平的方式登上帝位,可是?”

秦凤仪自不会承认,硬邦邦地道:“也就你把皇位当成命根子,不怕告诉你,我还真没放眼里。我与你说,我就是率兵来了京城,当时大家都说你死了,我就认定你没死。我当时也没有去登基做皇帝。是后来,北蛮那事儿,我才登基的!”

“可你与朕说,你不为储君,但你权掌西南半壁,你外有海贸、北有与天竺等国源源不断的贸易往来,西南之地赋税占国税大半。你告诉朕,你不为储,以后朕传位给谁,哪位皇帝能容下你这样权掌半壁江山的藩王?”

秦凤仪毕竟早已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少年,竟叫景安帝问了个正着,没话答,只得翻个白眼道:“随他们容不容得下!难不成,为着他们痛快,我就得活到泥里去?”

“是啊,你能不想,你能随他们怎么办,反正你是实权藩王,你兵强马壮,你带兵还有点本事。你不怕,是因为,你比他们都强。”景安帝道,“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能不想。朕可以削你的藩,可以限你的权,甚至可以在你回京觐见时将你扣在京师……为后继之君扫平障碍。”景安帝一双眼睛望入秦凤仪眼睛深处,温声道,“你是朕一手教导出来的,朕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日。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朕多么得意,朕怎么舍得拆掉你的羽翼……朕,舍不得……”

秦凤仪心里滋味怪怪的,有些热,又有些发酸。

“你又不肯与朕和解,不肯接下储位。你成长得这样快,又长得这样好。”景安帝似是感慨,又似是欣慰地一叹,“朕与你说过,自朕登基之日起,这一生便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将江山治理好,不愧祖宗;另一件便是,为咱们大景朝的江山寻一位有为的即位之君。这话,并不是假话。你不慕帝位,这很好。你以为,朕就把帝位视为身家性命吗?朕生在皇家,朕当年,为着帝位,也做过许多有违良心之事,但在江山已有了合适的储君人选,朕并不贪恋这天下至尊权柄。朕所希望的,一直便是江山能有更好的归属。朕所希冀的,一直都是,这江山,这天下,能被比朕更出众的人所掌。”

“凤仪,你从来不以朕这个父亲为傲,甚至,在心底鄙弃朕的为人。”景安帝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似泪光,待秦凤仪细看时,景安帝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认真道,“但朕以有你这样出众的儿子为傲。你很好,没有成为朕,你这一生,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你注定会成为超越朕的一代帝王。你真的很好。凤仪,朕,很欣慰。

“凤仪啊,对于朕,这一生最成功的事业并不是成为帝王,而是有你这样优秀出众的儿子。”

“朕将终生以你为傲。”

秦凤仪一直以有景安帝这样的生父为羞耻,但不得不说,两人之间还真有些血脉相传的意思。起码,这口才上,秦凤仪与景安帝完全是一脉相承。

要是搁十年前,景安帝这话,还当真能感动秦凤仪。便如今,秦凤仪听着,心里也不是没感触。不过秦凤仪到底不再是以往与景安帝亲密无间、全心仰慕的少年探花,好在,他也没再跟景安帝翻脸,道:“说这个做什么。你与我实说,这些年到底到哪儿去了?”

景安帝先洗漱了,脸上上了药,还照了照镜子道:“真是一嘴狗牙。”秦凤仪翻个白眼:“再废话还咬你。”

景安帝纵是巧舌如簧,也受不了秦凤仪这个张嘴就咬人的毛病。秦凤仪问:“你这平安了,我岳父呢?”

景安帝往外努努嘴,秦凤仪嗖地便出去了,就见景川侯正站在一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下,与景川侯相对峙的便是秦凤仪的近身侍卫。秦凤仪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景川侯眼角眉梢晕染出层层笑意,伸手接住秦凤仪,拍拍秦凤仪已经能为家人遮风挡雨的脊背,笑道:“都做皇帝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

秦凤仪狠狠地抱了抱岳父,笑嘻嘻地道:“就是做了神仙,我也还是我啊。岳父,哎哟,岳父,你可回来了!可是把我想死了!”他又抱了回岳父!

秦凤仪跟岳父肉麻了一回,方拉着景川侯屋里去了。景安帝看秦凤仪对景川侯那亲热劲儿,笑道:“景川侯还没回家呢,先让你岳父回家吧。”

“急什么!”秦凤仪说这二人,“你们一走好几年,要是想家还不早点回来啊。”秦凤仪殷勤得不得了,问:“岳父,喝茶?累不累啊,你说,早来了,你怎么还不进来啊。”他给岳父递茶递点心的,种种殷勤姿态,简直是把景安帝气个仰倒。景安帝心说:老子过来这半日了,也没见你给老子递茶递点心的。景安帝心下郁闷得要命,还要故作风度翩翩,醋兮兮地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