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位之争持续升温(第2/5页)

白马像是吓坏了,它的鬃毛沾满汗渍和血污,黯然失色,眼神也狂乱无比。特里斯坦还注意到它的前额中央有一根乳白色长角。白马奋力抬起后腿,一边嘶鸣一边喷鼻息,没打蹄铁的尖利蹄子猛地踹进狮子的肩胛。狮子嚎叫着向后弹跳,活像一只被开水烫到的大猫。它拉开距离,绕着机敏的独角兽打转,金色的眼眸死死追随着一直冲着自己的长长尖角。

“快制止它们互相残杀。”星星低声说。

狮子冲着独角兽吼叫,起初是暗沉的低吼,如同远方的雷声,最后化为厉声咆哮,天空和峡谷中的岩石树木均为之震颤。狮子纵身一跃,独角兽俯身闪躲。林地间布满了金色、银色和红色:狮子压在独角兽的背上,利爪深深划过它的腹侧,嘴咬住它的颈部;独角兽哀嚎着,弓起背上蹿下跳,想甩开这只折磨自己的大猫,可无论是用尖角刺还是用马蹄踹,都徒劳无功。

“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啊。狮子会杀了它的。”星星再三乞求。

特里斯坦想和她解释:若他胆敢接近这两头狂怒的野兽,估计只会被刺穿、踢倒、撕裂或吃掉。他本想进一步解释:即便能侥幸靠近,他依旧束手无策,因为他手中连一桶水都没有——这是石墙村村民用来制止动物争斗的老办法。可还没等所有念头闪过脑海,他已经站在空地中央,离两头野兽只有一臂之遥。狮子的气味浓烈、兽性而恐怖,特里斯坦站得离独角兽很近,足以看清它黑眸中的哀求之色。

狮子和独角兽在争夺王冠。特里斯坦暗自想着,回想起一首古老的童谣。

狮子在大街小巷打赢独角兽

击败了它一次

击败了它两次

使尽浑身解数

击败了它三次

继续执掌王权

想到这儿,他从地上捡起王冠,王冠像铅那么硬、那么软。他走向两头动物,像在父亲的农场上对坏脾气的公羊和易怒的母羊说话那样,对狮子说:“嘿,放轻松……这是你的王冠。”

狮子叼着独角兽摇来晃去,像一只玩弄羊毛围巾的大猫。它大惑不解地瞥了特里斯坦一眼,鬃毛上缠结着芒刺和叶片。

特里斯坦向它举起沉重的王冠:“嗨,你赢了,放过独角兽吧。”他走近一步,伸出颤抖的双手,把王冠戴到狮子头上。

狮子使了点劲放下瘫软的独角兽,头仰得老高,轻巧地穿过林间空地。它走到空地边缘,停下脚步,花了几分钟用鲜红的舌头舔舐伤口,在发出一声地动山摇的吼声后,便一溜烟消失在了森林中。

星星一瘸一拐地走向受伤的独角兽,吃力地在草地上坐下,伤腿搭在一边。她抚摸着独角兽的头,安抚道:“真是一只小可怜哪。”独角兽睁开黑眼睛凝视着她,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再次合眼。

那天晚饭,特里斯坦吃掉了最后一点儿硬面包,星星还是什么都没吃。她执意要陪在独角兽身边,特里斯坦也不忍心拒绝。

林间空地一片幽暗,苍穹上布满成千上万闪耀的星辰。星星姑娘也在发光,像被银河洗过一样。与此同时,独角兽也在黑暗中微微闪亮,宛若透过云层的月光。特里斯坦躺在独角兽巨大的身躯旁,感受它辐射出的温暖体温。星星躺在巨兽的另一边,似乎在给它哼歌。特里斯坦想听得更清楚些。传来的依稀旋律是那么奇异而撩人心弦,可星星唱得太轻了,他近乎什么也听不见。

他摸了摸系起两人的银链:像雪那样冰凉,像磨坊水池里的月光那样纤柔,抑或像鳟鱼在黄昏浮上水面觅食时,银色的鳞片映射的光辉。

很快他就睡着了。

巫后驾着双轮羊车在森林小径上行进。两头白胡子公山羊稍有懈怠,腹侧就会挨上一鞭子。半里之外,她瞧见远处路边生着一小堆火,并从火焰的颜色辨识出,生火的定是她的子民——魔女的火焰有着不寻常的色调。她来到火堆和一辆漆得五彩斑斓的吉卜赛篷车前,勒住山羊。一个铁灰发色的老太婆坐在火边,正打算往烤着野兔的火堆里吐痰。油脂从野兔剖开的腹腔中滴落,碰到火焰便嗞嗞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和木烟的双重香气。

篷车前方的驾驶座旁,有一只五彩的鸟儿立在栖木上。见到巫后时,它拍打起翅膀,惊恐地叫起来,却被一根链子系在栖木上。

灰发老太婆说:“在您开口前,我得告诉您,我只是个穷苦的卖花婆,一个无辜的老妪,从没害过人。见到您这么一位高贵威严的女士,我实在是诚惶诚恐。”

“我不会伤害你的。”巫后说。

老太婆双眼眯成一道缝,从上到下打量着红裙女人,开口道:“你说是这么说。可像我这么一个从头到脚直打哆嗦的可怜老家伙,该怎么知道你所言非虚呢?也许你正盘算着趁夜打劫我,甚至打着更坏的主意。”她拿起木棍拨弄火堆,火焰蹿了起来,烤肉的香气在凝滞的夜间空气中久久不散。

红裙女人说:“我发誓,以我们同属的那个姐妹会的律法和戒条,以莉莉姆的威严,以我的嘴唇、胸脯、贞洁做担保,我对你没有恶意,并会把你当作客人来对待。”

“荣幸之至啊,亲爱的。”老太婆咧嘴一笑,“快来坐下吧。小羊羔再摇两下尾巴,晚饭就好了。”

“遵命。”

两头山羊抽了抽鼻子,一边大嚼马车边的草叶,一边嫌弃地瞅着拉篷车的骡子。“很好的山羊。”老太婆说。巫后点了点头,端庄地笑着。火光映照着她腕上的鲜红蛇镯。

老太婆接下去说:“亲爱的,虽说我的老眼大不如前,可我应该没看错:这俩好家伙里有一个刚生下来时是用两条腿走路,而不是四条腿吧?”

“这倒不稀罕。”巫后承认,“比方说,你那只光彩夺目的鸟儿也一样。”

“大约二十年前,那只鸟将我存货中的一件珍品送人了,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这之后,她给我带来的麻烦简直无穷无尽。所以这些天,除了有什么要紧活或要照看花铺外,她都是只鸟儿。若我能找到个强壮尽职、任劳任怨的仆人,她就得永远当只鸟儿了。”

鸟儿在栖木上哀鸣。

“大家都叫我瑟莫勒夫人。”老太婆说。

当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时,别人都管你叫臭水瑟。巫后虽心中这么想,却没有大声道出口。“你可以叫我魔望奈。”她这么回应,心底暗自发笑。(因为“魔望奈”的意思是海浪,她的真名早已被冰冷的大洋淹没而遗失了。)

瑟莫勒夫人站起身,钻进篷车,拿出两个彩绘木碗、两把木柄餐刀和一小罐晒干后磨碎的绿色香草粉。“我本想拿新鲜树叶当盘子,用手抓着吃的。”她递给红裙女人一个碗,碗底漆着一朵向日葵,蒙在一层灰下,“但我转念一想,我难得才遇上一个这么好的伴儿,当然得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你要头还是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