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位之争持续升温(第4/5页)

他买通了街上几个流浪儿,叫他们一看到陌生人来镇上就向他通报,走陆路或海上来的都不放过,并再三叮嘱他们,要留意一个高个黑发、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茫然的家伙。

“老大倒学会谨慎了。”老二对另外四个亡故的兄弟说。

“是啊,道理谁都懂。”老五以死者留恋尘世的语气低喃,听上去就像远方的海浪拍打卵石滩,“谁要是厌倦了提防老七,那他就是活腻味了。”

每天早晨,老大都会和落潮镇上拥有船只的船长们聊天,大方地请他们喝格罗戈酒,但从不与他们一同吃喝。下午时,他会逐个检视码头上的船只。

流言很快在落潮镇上传开(镇上向来流言四起),大家都有鼻子有眼地津津乐道:那位络腮胡绅士即将搭船前往东方。这则轶事很快接上了后续,说他会搭乘延恩船长的“梦想之心”。那是一艘黑色条纹大船,甲板漆成深红色,名声多多少少还算不错(我的意思是说,这艘船通常只在远海打劫)。只等他一声令下,船就会即刻起航。

“老爷!”一个街头小混混前来报告,“镇上来了个人,走陆路来的。他寄宿在贝蒂耶夫人家,瘦瘦的,长得像乌鸦。我看到他在‘海之怒号’酒馆里,请在场的每个人喝格罗戈酒。他说自己是个困苦的海员,想在船上谋份工作。”

老大拍了拍男孩脏兮兮的头,递给他一枚硬币,返回房间打点准备。当天下午,便有消息称“梦想之心”将于短短三日内离港。

“梦想之心”出航前一日,人们看到老大将大马车和四匹马卖给了华德街的马夫,然后走到码头边,施舍一些小额硬币给流浪儿们。他走进“梦想之心”上的个人船舱,严禁任何人打搅,无论来由是好是坏,都得等轮船离岸一周后才能见他。

那天晚上,一位负责在“梦想之心”上收拉索具的能干水手惨遭横祸。他喝得醉醺醺的,跌倒在瑞文纽街湿滑的卵石地上,伤了髋部。好在有个现成的替补——那一夜与他共饮的那个海员,就是那人劝诱他,让他在潮湿的卵石地上示范一个极其复杂的角笛舞[2]舞步。当晚,这位又高又黑、乌鸦似的海员就在出海合同上画了个圈。待次日拂晓,轮船于晨雾中驶离港口时,他已站在甲板上。“梦想之心”向东方驶去。

风暴堡的老大新近刚刮了胡子。他站在岩壁之顶,看着轮船逐渐淡出视野。随后他下到华德街,把钱还给马夫,另给了更多东西。办妥后,他才驾着由四匹黑马所拉的黑色大马车,沿着海滨之路,一路西行而去。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办法。毕竟整个清晨,独角兽都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用宽脑门蹭一下星星的肩膀。它腹侧有几处伤口,起初宛若狮子的利爪下盛开的红花,现在已收干成棕色并结了痂。

星星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走着,特里斯坦守在她身边,冰凉的链子连着两人的手腕。

一方面,特里斯坦觉得“骑独角兽”这个念头有些亵渎神圣:它不是马,无须遵守自古以来人与马定下的契约。它的黑眼珠透着野性,脚步狂放不羁,一个稍稍失衡的腾跃都能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另一方面,特里斯坦隐隐感受到:独角兽很关心星星,并希望能帮助她。思来想去后,他说:“嘿,我知道你想挫败我的每一步计划,但若独角兽乐意的话,兴许能让它载你走上一程。”

星星没有回应。

“怎样?”

她耸了耸肩。

特里斯坦转向独角兽,凝视着它幽深的眼眸,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特里斯坦本期望它会像匹训练有素的马,点下头或跺一跺蹄,就同他小时候在村子草地上见过的马一样。可独角兽只是静静望着他。“请问你愿意驮这位小姐吗?”

独角兽一言不发,既不点头也不跺蹄,但它朝星星走去,在她脚前伏下身子。

特里斯坦扶着星星爬上独角兽的背。星星侧骑在上头,伤腿伸在外面,双手紧紧攥住它纠结的鬃毛。就这样,他们又赶了几小时路。

特里斯坦走在一旁,把拐杖扛在肩上,自己的包垂荡在拐杖尾端。他发现,星星骑着独角兽行路并不比先前来得轻松。之前他得放慢速度,尽量配合星星蹒跚的步伐,现在他得步步紧跟,生怕独角兽走到太前面,以至于连接两人的链子把星星拉下来。他一边走,肚子一边叫,饥饿的感觉竟如此痛苦。没过多久,他就失去了除饥饿以外的知觉,仿若行尸走肉,只知道加快速度,不停地赶路、赶路……

他步履踉跄,快要跌倒了。

“拜托了,请停一下吧。”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独角兽放慢速度,停了下来。星星俯视着他,晃了晃脑袋,做了个鬼脸:“如果独角兽肯驮你,你最好也上来吧。不然你要是晕过去了或是怎么了,还要连累我摔倒在地。我们得找个地方,让你弄点东西吃。”

特里斯坦连连点头,十分感激。

独角兽似乎没有异议,顺从地站在原地等候。特里斯坦设法爬上它的背,却像在攀爬一堵陡直的高墙般徒劳无功。最后,他将独角兽带到一棵连根拔起的山毛榉旁,这也许是几年前的一场暴风雨、一阵飓风或一个发怒的巨人所致。他顺着根部爬上树干,再从树干爬到独角兽背上。

“小山那头有个村庄。”特里斯坦说,“但愿我们到那儿后能找到点吃的。”他用空出的手拍了拍独角兽的腹侧。开始行进后,他将手搁到星星的腰部,借此坐稳身子。指尖传来丝绸的质感,他亦可感受到薄裙之下、星星腰肢上那根系着黄玉的粗重链子。

骑独角兽并不同于骑马:它奔起来不像马,骑起来也更狂野、更新奇。等特里斯坦和星星坐舒服后,独角兽才从容不迫地加起速来。

前方的树浪涌而来,倏然又跃到身后。星星向前趴着,十指死死揪住独角兽的鬃毛。特里斯坦吓得忘了饿,他用双膝夹紧独角兽的腹侧,祈祷自己别被迎面而来的树枝刮倒在地。可没过多久,他便享受起这种体验来。对于有机会骑上独角兽的人而言,这会是段前所未有的经历: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当真妙不可言。

快抵达村庄外围时,太阳渐渐西沉。连绵起伏的草浪中,独角兽突然在一棵橡树下停下,再也不肯挪步。特里斯坦翻下独角兽的背,一屁股摔在草丛里。他的屁股又酸又痛,但顶着星星无言的目光,他实在不好意思伸手揉搓。

“你饿了吗?”他问星星。

星星不吭声。

“唉,我饿了,我快饿死了。我不知道你……你们星星吃不吃东西,但我一定不会饿着你的。”他抬头说道。星星凝视着下方的他,面无表情,可一眨眼间便泪流满面。她拿起一只手擦拭泪水,在脸颊上留了块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