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4/9页)
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是精神崩溃的前兆,这是弱者逃避的借口。乞求太阳的救赎?难道有人忘了一年前太阳像刽子手一样的屠杀了吗?人类怎么能如此轻松地放下伤痛,犹如被割去了额叶的木偶。我们在死去的地方种上鲜花,被太阳浇灌得异常茁壮。但我们清楚地知道,下面埋着尸骨,埋着我们的至亲。
芸安抚激愤的人群。她示意安静,并大声询问沉默会,让他们的领袖上台与自己对话。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台。她站在距离芸不到一米的位置,拿出手机朝空气中一指,巨大的全息投影出现。
“放了我们的领袖。”
“他妄图炸毁研究所,犯了重罪,需要接受审判。”
“没有他,我们无法理解《光陨》,人类就会灭绝。”
“既然那本书真有你们说的那么神,为什么没有预言到他会失败?”
“每个故事里都需要有牺牲者。”
“牺牲?”
“他知道自己会被抓起来,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芸转过身面向人群,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他要是有神迹的话,展示给大家看啊。否则的话,他一定要接受审判。”
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我注意到,老女人张大了嘴巴,仿佛说了一句加载无数个感叹号的话。观察那个口型,似乎说的是Lie。
站在一旁的女人小声告诉我,这个疯婆子和她曾是邻居。他们在清洗日那天失去了刚过完十岁生日的儿子。老来得子,更是悲伤得无以复加。后来,她跟丈夫意外发现那本书,成立了这样一个消极悲伤的团体;后来,团体愈发壮大,她们开始向世界索取。
“后面的四册都在哪里?”
“谁知道。据说最近他们在欧洲发现了一本。”
“她叫什么名字?”
“她原来叫王月亮。现在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沉默会的人要放弃过去的一切,包括名字。”
站在一旁的女人朝我递来一个神色,示意我别再去想那些疯狂的事情。方才的秘密分享仅限于她和我之间,两个都失去了丈夫的人。
3
门卫推了我一把,险些让我跌倒。他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眼睛里有一团灰色的迷雾,胸口挂着银色的身份牌。黑袍之下,依稀能看出他孔武有力的肌肉。如果他使劲将我推开的话,后果恐怕就不是跌倒那么轻松了。我望着他面部拧紧的表情,打算再做一次尝试。
集会结束后,我进入地下城市,打算见一面沉默会的代表。
沉默会并没能阻止芸去下一个集会里进行演讲。老女人遭到人群的抗议后,她收起全息投影,又冷笑又冷漠。很多人觉得她疯了,前排的人则觉得她是在冒犯死者,向她投掷火光摇曳的蜡烛。老女人一动不动,她从背后掏出一本书并高高举起,蜡烛像遭到引力般牵制地坠落在她的面前,熄灭而冒起了青烟。就像是被掐灭引线的手榴弹,喑哑无声。
那本书的出现同样是一个信号。老女人向四处挥挥手,阻挡在出口的沉默会信徒降下旗帜,面不改色地往后退,直至消失。
不论你是否相信,集会结束后,地下等待有轨电车的人群里,很多人都在小声讨论沉默会,说起老女人的神迹。
“你看到没有?她掏出那本书,所有东西都像被静止了一样。”
“听说她的丈夫是唯一不会害怕太阳的男人。”
“难道太阳已经原谅他们了吗?”
我发出不屑的嗤笑。那些小声议论的人立马收拢嘴巴,朝我瞪了一眼,飞快登上有轨电车。那一刻我改变主意,决定不着急回去,反倒对这个充满“神迹”的老女人产生好奇。每当灾难降临时,总有人利用恐惧来进行装神弄鬼。这在过往的历史中无数次得到了证明,沉默会的出现绝不是个例外。
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前往一个巨大的废弃风洞实验室,那里被改造成黑市。
黑市里面什么都卖。你曾经在墙面上看到的牛皮藓广告,迷药枪支假证,统统都有;当然还有肮脏的毒品交易,所以一进去就闻到呛人的大麻味完全不用吃惊。对于黑市,政府像对待过去的九龙城寨那般,只祈祷不再扩大和蔓延。至于黑市里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最好他们统统死光吧。黑市就像是体面人屁股上的痤疮,不会被轻易发现,只有一屁股坐下来,才会在眉宇间感到痛楚。
黑市里面的物品不遵守任何市场规律,买卖双方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暴力是家常便饭,当你问完价格后却犹豫购不购买,黑市商人的耐性就到此为止了。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新闻里报道过太多类似的事件。
悲剧绝不会在我的身上发生。当我决定踏入这片土地时,代表我选择相信吴双的话,她告诉过我黑市里售卖一种粉末的壮阳药。没错,壮阳药也是黑市里牟取暴利的重要产业。意外的遇见芸,让我突然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在进入黑市之前便检查过我的钱包,因为这里只接受现金流通。毫无疑问这是我第一次进入黑市,两旁密集地堆满了店铺与摇摇晃晃的人,抬起头还能看到锈迹斑斑的穹顶,日光灯有一盏没一盏地亮着,发出老鼠叫般“吱吱”的声音。通过地面上那些标志,你可以轻松阅读出它曾是风洞的痕迹,测试过各式各样的机型,我依稀能感觉到来回的气流在身体周围穿梭。迎面走来一些人,面色、衣着、体态无不透露出一种幽灵感。男人占多数,也有女人,不同肤色,不时流露出一两句各国的语言。
这样的游行每天都在上演,我不禁想起电影《红辣椒》里的画面。我身穿宽大的棕色风衣行走其间,实在是太像一个私家侦探了,抑或是由两个孩子拼接在一起的怪胎。
我很快找到了粉末,被装在玻璃试管里呈白色状,给人以不好的联想。
“这东西多少钱?”我指着那些粉末说道。
商人打开全息投影,我的眼前亮出一串数字,市面上同等药物价格的十倍。我这才注意到他身穿黑色长袍,原来是沉默会的人。
花大价钱从沉默会的手里买东西,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我环顾四周,这样的粉末状药物只有在这里可以买到。吴双要是之前跟我说得清楚些,交代出商人的身份,也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可避免地犯了黑市交易里面的大忌:在问完价格之后,我开始犹豫购不购买。
商人紧接着问道:“你买不买?”
“不买。”
我脱口而出,仿佛是巨大的惯性驱使,却看上去像被精心设计过。这让我简直想再解释两句,避免这样的交流造成误会。但多说无益,商人愤怒的神情几乎想要把我一口吞下。但他还是克制住,又飞快地打出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