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5/9页)
“你要入会。”
“我要入会,让我进去!”
门卫再一次地推开了我。有了黑市里的经历后,我变得有恃无恐起来。但也许可能是我找错了入会的渠道,抑或是我表达入会的方式比较虚伪。如果我穿上一身黑长袍,用现代科技或者纸和笔跟门卫交流,没准效果会好很多。但我就是不愿意满足他们,即使被推倒在地也要迅速站起来。但这一次,门卫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回头看到,老女人站在二楼的窗户旁望着我,又冷笑又冷漠。
地下城市像极了大城市的郊区,排列成一串的独栋房屋。售价相当便宜,只不过需要排队购买。在极昼世界里,房子几乎又回到了令人怀念的配给时代,恐怕这是房奴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但目前房屋的所有量只能解燃眉之急,能够住进来的人想必都曾在社会上显赫一时。
未来,政府承诺会建造更多的房屋,更多的公共设施,让地下和地上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我从一开始就坚持,无论情况恶化到怎样的程度,我都不会住到地下城市里。即使人类制造出无害的太阳,即使吴双愿意陪在我的身边。我抗拒人类用妥协的方式进行苟延残喘,我深信我们能制造出抗体,打败太阳。
我没有想到沉默会居然在地下也拥有房屋。更离谱的是,我想要擅闯的房屋并非总部,而是老女人的寓所。看来,政府里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芸。有一部分人潜移默化地成为信徒,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地面上闹得更凶,你随处可见穿着黑色长袍,拿出猩红色标语的女人。不过也不必害怕,沉默会的人绝不使用暴力,相反倒是暴力的受害者。他们即使被打的头破血流也要保持沉默,至多发出拟声词来缓解痛苦。他们如此遵守老女人和她丈夫颁布的教义,此刻我倒有些感恩,否则我早在黑市里就死于非命。
我被带到老女人的办公室。她示意我坐下,把门重重关上。我根据音色推断出应该是隔音门,看来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过不少秘密的谈话。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的愚昧,老女人不过是想隔断自己的声音而已。
“你好,周染。”
轮到我沉默了。我的大脑在飞速转动,试图从复杂的情况里缕出一条线索。这个老女人,到底在演哪一出戏?我起初以为,她不过是使用愚昧跟恐惧作为肥料,来制造粗鄙的信仰罢了。现在看来,她也想成为救世主。
“你就不怕被别人知道吗?”
“只有你知道。但你的话不会再有人信了。”
我明白了她的放肆之处,我也无暇顾及她早已调查过我,并逐步引我上钩。我望着手边,沙发的两旁并没有可供我投掷的重物。但书桌上有,有关于她1:10的全身铜像。然而我并不能起身那样做,老女人从怀里掏出女式袖珍手枪,用不易察觉的方式瞄准着我。
“聊聊吧我们。”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前妻,今天站在台上那个。”
老女人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话,说话逻辑颠三倒四又令人费解。我无法判断她是想拿芸来威胁我,还只是想挑动我衰弱的神经。
“你是要伤害她吗?”
“我们可是一样的人。”
“她和你们才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有纪律,我们不使用暴力,我们奉献自己,我们劝人赎罪改过。你告诉我,难道加入沉默会不是拯救世人的唯一办法吗?”
“放屁!”
我在老女人的脸上,再次看到那种又冷笑又冷漠的表情。这让我心里有些发怵,害怕她的话变成了现实。即使芸认为破解不了极昼世界,至少她是在努力地活着。而不是像眼前这个虚伪的老太婆,把信仰崩塌的最后一根稻草连根拔起,折断在贫瘠的土地上。
“你真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认罪吗?认什么罪?”
“在太阳面前,我们都太渺小,太无知了。”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是在地表的百米之下。太阳已经距离人类如此遥远,却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我们瑟瑟发抖。我被老女人说得有些迷茫,或者是她唤醒了身体里的另一个我,被无数次实验失败击溃的人。人类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谁也说不清楚。
“即使我认罪了,对你们来说又有什么用?”
“我们只是遵照先哲的意思。”
“《光陨》吗?书呢?给我看看那些火星文长什么样。”
出人意料地,老女人把书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本旧书。它脆弱,它敏感,它老朽,仿佛沉睡了数千年而姗姗来迟。这应该是他们最近找到的一本,如果我不顾一切地把这本书撕碎,即使被开枪打死也算是功德一件吧。但书确有魔力般,促使我不由自主地念出封面上的话。
“唯有无姓之人才可侍奉无面之神。”
老女人露出一种喜极而泣的笑容。“他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真的。”我这才发现,封面上的符号不属于这个世界上任何的语言体系。
“每个故事里都需要有牺牲者。”老女人起身坐到我的身旁,仿佛是希望我不要太过于沉溺悲伤。她放了一张照片在我面前,笑着继续说:“到你了。”
“你吓不到我,王月亮。”
“叫我星期三。”
“想要加入沉默会,就必须放弃过去的一切,包括名字。”
“是的,今天也是星期三。”
我起身离开被叫住。
“对了,听说你刚去过黑市。”
星期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大把玻璃试管,开枝散叶般落在桌子上。我注意到,白色粉末伴随试管的滚动在密封的世界里做着变形,它们浑然不知面前就是万丈悬崖,就会从桌子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拿去吧,免费的。”
我用手挡住了它们的去路,并不自觉地放进口袋里。那一刻我才彻底看清,桌上的照片,是她正在过十岁生日的儿子。
那天也是星期三。
4
我走出老女人的寓所,坐上电车,所有人都用躲避瘟疫似的眼神望着我。直到我进入缓缓上行的电梯,才注意到我的头像出现在随处可见的视频端里。上面写着老掉牙的话,我连阅读的力气都没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的真实身份被沉默会曝光了。
吴双劝我暂时不要出去。一天之间,她的态度发生了360度的大转变。
我理解她的顾虑。连同真实身份,我的个人信息也被悉数披露,包括目前我的住处。甚至把芸和我联系起来,那是一个两年我们都没有当面说过话的人。
我希望吴双留下来陪我,但她却表示今天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实验,决不能缺席。我只能让她离开,一个人呆在没有光线进驻的密闭空间里。上网,人类当然还保持着上网的嗜好。所有的论坛、社交网站都在讨论我,我变得既不是救星也不是灾星,我是躲在屋子里、躲在电脑屏手机屏背后的人们的丰富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