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第7/9页)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的话没人信。”
星期三说的没错,再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了。想到这里我便再次无力起来,感到被坏人做的一件好事所打败。来自于内心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涌了出来,我不由自主地露出又冷笑又冷漠的表情。是我太天真,我应该知道,那些更黑更暗的角落,伪装成希望存在于日光之下。如果这是一场秘密交易的话,只有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可以做到吧。
吴双起身坐到我的旁边,换了一副较为缓和的语气继续劝我。
“认罪吧,加入沉默会,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再追究。”
“你是不是已经加入沉默会了?”
“我没有,她是。”
吴双摇摇头,不愿再望着我的眼睛,不愿再交谈,变成角落里的一幅画。她像一个终于熬到了谢幕的配角,或是终于完成了蜕皮的青蛇,只剩下疲惫不堪。吴双和许多少女一样,在年轻的时候愿意爱一个人而不顾一切,下多么大多么不可实现的决心。
那个人原来不是我,而是芸。
“那芸为什么还要拿老男人做实验?他可是天书的翻译者。”
“周染,我不知道,我只是负责照顾你。”
我让吴双滚出去。抬起手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让她从这间昏暗没有阳光,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气息,门口写满猩红色触目惊心大字的屋子里滚出去。吴双照做了,她在最后仍对我没有放弃,说道“再考虑一下吧。”继而露出又冷笑又冷漠的表情。这仿佛是一个接头暗号,好像在说“无处可藏”。
我望着吴双走后满目狼藉的屋子,开始整理思路。如果老男人是遵照书里的意思决意献身,那么下一个翻译者会是谁?会是我吗?“唯有无姓之人才可侍奉无面之神。”我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句话?所谓的《光陨》,究竟是千年之前的何人所写?
仅凭我自己是无法找出答案的。我凝视着深渊,感到一股力量影响着磁场,撕开一道口子,放出了来自异世界的怪物。
“你要是真有神迹的话,show me。”
芸,你一定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神迹的出现。因为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们永远都战胜不了极昼。现在,也许你算是如愿以偿地看到了。
我愤怒地将试管捏碎,感觉到来自下体的勃起。
5
我打完电话,芸很快就赶到了我的住处。
“好久不见。”
我张张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她。客套一下?怒斥她的虚伪?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我早早准备好的语言突然熄火,只想凝神静气地望着芸。该死,我居然想念起当年我们约会的情形。我照样是在她出现之前准备好了各方面的谈资,可遇见后却又像痴汉一样看着芸。
心头如平静的湖面,只等她来经过。
“吴双呢?”
“她走了。”
“我今天没在研究所看到她。”
“我让她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吵架啦?”
“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芸这才坐在我的对面,吴双刚才坐过的位置,并注意到我把剩下的所有试管都捏碎在桌上。天知道为什么我会从星期三那里带回来那么多。大概是免费的缘故,或者恐惧。粉末从破碎的试管里溢出来,一小撮一小撮地散布着。我使劲吹了一口,那些粉末如漫天黄沙般飘动起来,袭向芸却丝毫没有沾到她的身上。还真是符合沉默会的气质,有无面之神庇佑,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他们。
“我他妈根本就没病。”
“那你干嘛要去黑市里买这些粉末?”
“在我的饭里放氢氯噻嗪,这是你让吴双这么做的吗?”
这是一个生僻的医疗用词,通俗来讲会导致男性阳痿。
芸收起笑容,换了一个僵硬的坐姿。她不再笑了,重复起星期三和吴双说过的那句:“不会有人再相信你的话。”我已经听得有些麻木,就像愚人节那天听到“我爱你”一样。这些话再也伤害不了我。我早就变成了一个枯萎的生物,之所以还努力活着,不过是想找回心头引以为傲的事物。
“周染,认罪吧。很多事情早就被安排好了。”
“安排好让我们变成像老男人那样的怪物吗?”
“星期三,他也叫星期三。”
我咧嘴一笑,从严肃的对话里跳了出来。冷不丁地反问芸:
“你为什么还留着名字?干嘛不叫星期三。”
“我还是研究所的负责人。”
“因为你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沉默会,你只是害怕跟恐惧。”
“我们实验了上万次,只有他活了下来。”
我知道我不可能说服芸。她开始和我阐述未来的计划:从星期三体内提取的疫苗并不会批量发行,因为带来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男人会变得巨大而虚弱,像一只匍匐在地面的褐色癞蛤蟆。所以,人类还是需要地下城市,还是需要沉默会,还是需要时不时地展现神迹来鼓舞人心。
而我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只有让我认罪,沉默会才能不断壮大,研究所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志愿者,那些因为害怕、恐惧而渴望赎罪的人。说不定,还会再出现一两个神迹。最好不要像星期三那样如此不堪,哪怕是虚弱,哪怕是变小,哪怕是丑陋,人类都坦然接受这样的苟活方式。
看来,芸不过是星期三的一枚棋子,她并不清楚星期三的真实目的。
“芸,沉默会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沉默会,我只是希望你能来了结这件事。”
“你知道沉默会想要我做什么吗?”
“做什么?”
“想让我成为他们新的领袖,去翻译新找到的《光陨》。”
“什么?”
我把一张纸推到芸的面前,很遗憾她并没有看懂。纸上用太阳符号书写着那句话,宛若天书。自从我看到后,这些图案便像烙印般随意住在了我的大脑宫殿里。我感到害怕,为什么自己正在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不过有一点芸倒是说对了,极昼世界是我发现的,理应由我来终结。
“你看得懂这些符号?”
“嗯。”
“说的是什么?”
“唯有无姓之人才可侍奉无面之神。”
“那老男人为什么还要让我给他注射抗体?”
“他是遵照书里的意思。给你展示人们想看到的神迹,如果那也算的话。”
“你骗人!”
芸比我大两岁,是正宗年过半百的人,我们在当时算是时髦的姐弟恋。但芸的脸上看不出年纪,或者说会让人忘了年纪这回事,不去想时间的归属。但此时此刻,芸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虚汗,慌张,以及迷路的神色。她看到自己苦心孤诣的科研成果不过是他人言谈中的笑料,她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输给了我,还是没能翻出遮天蔽日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