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的知音(第2/9页)
但如果是与欧佛洛绪涅直连的雅典娜学艺员,问题就简单了。首先,只要在头脑中思考“就是这样的形状”——如少女的肩般圆润;接着,“用在佛寺里的”——绚丽的釉彩光泽;最后,“以前在哪里看到的呢……”——只要这样就可以了。接受了检索任务的欧佛洛绪涅会捕捉学艺员头脑中每一个突然闪现的思考电位,随后就可以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把最终需要的东西找出来。
其实,上面的例子还没有真正体现出直接连接的威力。在一般情况下,这种直接连接的方法只限于列出相似的事物,但有时候也会得到意料之外的结果。
比如说,如果没有阿格莱娅以及具备敏锐直觉的缪斯学艺员,那么对流行于21世纪初叶的、作者不详的塔希提歌谣《请在我身边倒立》,恐怕至今也不会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解释。
缪斯学艺员觉得这首歌的前奏听上去很熟悉,于是在阿格莱娅中检索“像这样不断上升的曲调”。虽然符合这一条件的乐曲非常多,检索出的结果数量非常巨大,但当把怪异的歌词“大门牙的你”作为相关的检索条件来限定范围的时候,芭蕾音乐剧《胡桃夹子》中的《大团圆》这一曲目就展现在眼前了。《胡桃夹子》是圣诞节时人们最喜欢的节目之一,再考虑到芭蕾的起源地……这样一来,所谓“倒立”实际上是对北欧发生的十二月事件的暗喻也就浮出了水面。于是这也就证明了,这一首歌谣表面上看来不过是诙谐幽默的恋爱歌曲,实际上却隐含着社会批判的黑色内容。在这一研究成果发表之后,地球上的历史民族文化研究学者们也终于开始对美术领域的直接连接学艺员刮目相看了。
但是,《倒立》的例子同样也显示出了艺术的极端复杂性。所谓艺术,其实是历史、风俗、民族、文化等各种范畴的混合产物。工艺品的纹理,既可能与绘画的技法相关,也可能与植物学相连,还可能取材自著名的神话或者诗歌。凡此种种,虽然可以用“分类”这样一个词来表述,但实际上却无法分类到任何一个专门的部门中去。
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建立了总揽各个部门的、孝弘所属的名为“阿波罗”的综合管辖署。这个部门中的学艺员相当于学界所说的综合学者。在录用过程中,考核的内容不仅仅局限于艺术,社会常识和杂学方面的知识也相当重要。
阿波罗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要以一种超越狭隘分类的至高视角来分析研究最为广义的“艺术”一词所涵盖的广大事物,因此,这一部门的学艺员都被赋予了超越其他部门的裁量权限,同时他们连接的电脑“摩涅莫辛涅”也在硬件上拥有总览美惠三女神系统的能力。摩涅莫辛涅拥有高于三位女神的权限,在学艺员的指令下可以自由介入到下属的各个系统中。
但过分突出精英分子也会带来一些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在客观上把他们变成了下辖各部门的纠纷调停者。这一点阿波罗的学艺员都有抱怨,孝弘当然也是其中一个。虽然孝弘自己也知道,既然被赋予了优越的权限,也就需要面对各个独立部门内部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作为孝弘的上司,总应该有一点同情心吧?哪怕只是设想一下在讨论货物归属权的会议上压制各部门之间的争吵有多困难,也应该理解自己的操劳了吧?
马上就要进入官署了。上司会把怎样的难题推给自己呢?鬼才知道。不知怎的,孝弘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怀着绝望的心情,孝弘走进官署的大门。
与外表庄严大气的人造大理石不同,官署内部彻底暴露出主导官员的庸俗口味。虽然名义上阿弗洛狄忒是半民半官性质的设施,但凡是观光客目光所不及的地方,全都归官方所有。
孝弘穿过冷色调的走廊,来到所长室的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所长室的门。门里,在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图书资料后面有一颗圆圆的脑袋,脑袋上飘动着几缕少得可怜的头发。
“您找我?”
听到孝弘的声音,桌子后面的亚伯拉罕·柯林斯站了起来。他的身体细细长长的,套在过分宽大的西服里,简直都可以在里面游泳,而四肢却又从尺寸不足的袖子和裤管里伸出来。整个人身上最醒目的就是那张光润的圆脸,再加上他的双臂一贯喜欢夸张地张开,配上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和稻草人一模一样。
“你好啊,孝弘。美和子很好吧?这里有一件很适合新婚丈夫的好工作等着你哦。”
“哪儿会有什么好工作啊。”
“不要说这么没意思的话嘛,确实是件很值得去做的工作。”
亚伯拉罕示意孝弘坐到椅子上,但孝弘并没有理会,只是扬起眉毛说:“所谓很值得去做的工作,实际意思就是很棘手吧?”
“唔……你一定要这么想,倒也不算错。不过这不也很有趣吗?这工作可是我为你度身定做的。你先坐下吧。”
孝弘把散在椅子上的拍卖商品目录拨到地上,一脸不高兴地坐下去。亚伯拉罕在自己桌子上的电脑终端前手忙脚乱地捣鼓起来。
“后天的飞船会带来一张画,很有……那个什么……很有说头,也挺复杂。奇怪,要给你的东西在哪里……啊,找到了。好了,现在先把资料给你看看。”
亚伯拉罕这样的官员大多都是从美术协会之类的地方空降来的,没有直接操作数据库的能力。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衣服领子上别着麦克风,以便向终端输入指令。
“连接摩涅莫辛涅,检索给田代孝弘准备的文件。”
完了,被点名了。孝弘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不可能推掉这份工作了。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右面的墙壁上逐渐显出一幅图画。
“这就是那幅画,考耶恩·李所作的《童稚曲》。在进一步说明之前,想先听听你的第一印象。这可是一幅块头很大的作品。”
亚伯拉罕双手背到身后,得意地笑着。
墙上映出的这幅画,一言以蔽之,是幅抽象画。看上去画家似乎是从颜料软管直接挤出颜料涂在画布上的,满眼都是不规则的线条和色块。
“唔……我要查过欧佛洛绪涅后才能说得清楚,不过目前至少感觉它有一些怪异的地方。说它是抽象画,可与一般的抽象画又不大一样……似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构思随手画出来的,但是与奉行不构思的不定形艺术派作品又有什么地方不大相同……”
“换句话说,这幅画只是在随手乱涂乱画,基本不具有任何美学价值,是吗?”
“唔,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