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候天赐的手型(第2/6页)

希塔第一次慌了。“拿、拿我当——”

“说了没有啊,到底是哪一点让你这么想?”

“你看,连地点和花草都随我……”

罗布恶作剧地保持沉默。

“我……第一次自己决定公演内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哎呀哎呀,你不是一直都说想要按自己的意愿做吗?那就让你更困惑一点吧。绘画工艺部门也答应提供支持,他们会提供珍贵的展示品给你做舞台装饰。我想这是对你舞蹈的最大信赖。”

希塔双手紧握,微微颤抖。罗布将薄膜显示器收好,轻轻一拍雕像的手掌。

“如果不想被人说在走下坡路,就请把你的舞姿放到这里来。你说自己是老妇女?阿弗洛狄忒的所有部门都做你的后盾,这样的老妇女也是空前绝后吧?”

“可是——”

“曾经一败涂地又有什么关系?在最完美的条件下尽情舞蹈才是最重要的。让自己开心就好。”他突然正色凝视希塔的眼眸,说,“这场公演一定会成为一场无比华丽的、与你的才能和经历相称的引退公演。”

希塔犹如羞怯的少女一般抬头望向罗布。学艺员的脸上隐约浮现既非哀伤也非怜悯,而是和适才判若两人的沉着。恐怕和我同样年纪吧,希塔想,毫无遗漏地看到我的荣耀与坠落的世代。

她第一次露出真正的微笑——虽然在鲜明的眉毛中间带有阴影。

这个人知道的,希塔·萨达维的一切……

希塔的风靡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生于印度的她,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在跳舞。一开始当然是模仿电视、电影上的舞蹈,不管是太鼓还是锡塔尔琴,天生的音感让她连第一次听的曲子都能毫无错漏地踏准舞步,每当节点到来的时候必然会摆出美丽的造型,令她那天生的美貌绽放得格外鲜艳。周围的邻居朋友无数次劝说她的父母把她卖给电影公司。但是她的父亲信奉伊斯兰教——这从希塔的姓氏就能看出来,并不想把自家的独生女浸泡到印度文化中。在伊斯兰化与印度传统文化复权两波大浪的激烈冲突中,希塔没能学习专业的舞蹈知识,被父亲强行拖进了一日五次的祈祷漩涡。

沐浴着具有大量音乐要素的祈祷语,小小的希塔在思考。

“一切赞颂全归安拉”与右手的摇摆很契合,“除安拉外绝无主宰”与扭动身躯伏倒的动作很相称。在颤音中抖动身体。“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这里锤炼步法会很有趣。不过真这么做的话会受处罚。

但在十三岁时,希塔遇上了不会受处罚的伊斯兰舞蹈。在神秘派的布道公演上,她看到了苏菲教团的旋舞。男人们乘着庄严的合唱与民俗乐器的节奏不停旋转,白色长法衣的衣裾形成美丽的圆锥,翻滚起伏……

希塔不知不觉也在观众席后面跳起来,但她的舞蹈和单纯旋转的男人们不同。她以手掬起苇笛的旋律,以足缠绕太鼓的节奏,以眼波的流转表现喜悦,以静止的背脊表示威严。她追随她独自的神,不断舞蹈。

曲子结束时,等待她的不是惩罚,而是诸多好奇的目光。

接下来登场的贝克塔什教团带来了土耳其的民俗乐器。在吟游诗人式演奏开始时,希塔的身体也自然舞动起来。虽然感到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她一心想要跳舞,对这种事情毫不介意。

人们在看。拨弦乐器萨兹和吹奏乐器唢呐装饰了化作神圣衣装的少女,每当她舒缓地伏低身体时,人们便感到仿佛有神圣的重量沉降在自己的心中。

伊斯兰教禁止崇拜偶像,因而无法诉诸于口,但在大眼黑发的美少女的动作中,人们隐约看到了神的身影。有些人说,在她手指的动作中感受到了古兰经的木卡姆调式;有些人更是坦白说,他们心醉神迷,被引导至比旋舞更高的法悦境地。

仅仅一个晚上,希塔·萨达维就成了话题人物。

她之所以没有被当作安拉的神授之子,是因为一个美国人。这个个头不高的美国人是图像乐谱研究者,来这里观看公演。他放出豪言壮语,说希塔的动作是纯粹的音乐视觉化,而他自己可以将希塔的这一才能进一步发扬光大。他对希塔的父母又是利诱,又是威逼,成功将希塔带了出来。

少女希塔就在他的身边成长。图像乐谱研究者一开始打算让希塔尝试比较容易记谱的西洋音乐以便自己研究。希塔一方面接受敷衍了事的函授教育,一方面在基辅、巴黎、纽约、伦敦等地接触新的舞蹈,浅黑色的脚有时也会穿上粉红色的芭蕾舞鞋。但是希塔无法放弃她自己的舞蹈。有人教,她就学,经验在不知不觉间化作她的血肉。但西洋舞者从少女身上学习的要比她从西洋舞蹈中吸收得多,对她产生了敬畏。

有位著名的现代芭蕾舞家后来这样说:“我没办法收下她,她的收缩与释放犹如与生俱来的呼吸。出生于神秘国度的她,一定是被神托付了宇宙的气息。她的宏大,我无法容纳。她不是我这个芭蕾舞团的希塔,她是神与这个世界的希塔。”

于是希塔在全世界舞蹈。在巴黎是巴黎的音乐,在夏威夷是夏威夷的音乐,在乌干达是乌干达的音乐,在日本是日本的音乐,她都以她自己的舞姿舞动。无论是巴洛克还是偶发音乐,希塔总是希塔。

十四岁时,她登上顶峰,成为世界级舞蹈家。她有着阿比西尼亚猫般的眼睛、柔韧与气质。她的身躯仿佛弱不禁风,然而屈膝低沉的舞姿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入侵。贮藏的力量一旦转为跳跃释放,整个身体都会闪过耀眼的光芒。

十几岁的希塔·萨达维什么都没有考虑。只要能够听着音乐——有时在无声中——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动就很快乐。

对希塔来说,观众只是单纯的旁观者,所以当蜂拥来看她表演的狂热粉丝数量迅速膨胀,身边的人提出要拍摄录像进行销售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意见。

希塔在摄像机前不停舞蹈,不是为了观众,不是为了现存的神,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神舞动她的身躯。

那时候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一切按照我的意思,那就是说,不做视频加工也没关系?”

罗布一边面朝前方驾驶着双人座旋翼机,一边化身为莎士比亚。

“如您所愿。”

“做还是不做,这是一个问题。”希塔没有丝毫笑意,“你觉得不经加工的舞台表现好吗?”

罗布轻轻耸了耸肩:“都可以。不过我想你最终还是会选没有任何加工的实况。啊,请看下面,德墨忒尔能用上的东西都在下面。”

希塔的手轻轻搭在旋翼机的挡风玻璃上,俯瞰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