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18/24页)

我把东西拿给他们看。“这是什么?”

“Eva?”阿杜帮我翻译。(10)

“玛纳玛。”

下一个:“Eva?”

“胡诺诺虫。”

下一样东西是法阿发现的那根长矛。我拿出来后,阿杜退缩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静,鼓起勇气问道:“Eva?”

“玛阿拉玛奇纳。”

“对,玛阿拉玛奇纳。”阿杜表示赞同。(后来我才发现,那根长矛其实叫“阿拉玛奇纳”,但两人都在前面加上“玛”,以示尊敬。)

接着我问了下一个人。等我问完所有人(瓦阿娜的眼神看来敏锐聪明,却错把那颗玛纳玛果当成了某种叫波诺纳的东西,阿杜在地上画了一只像鲨鱼的生物,指着它不断地说“波诺纳,波诺纳”,此外,我还发现瓦奴与韦伊伊乌两人都无法辨认任何东西),我又坐回穆阿身前,问他刚刚我给他看了哪些东西(为了让乌瓦了解我需要什么东西,我必须找塔伦特与法阿两人帮我转达)。

他记得胡诺诺虫、阿拉玛奇纳,但是记不得玛纳玛果。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记不住我在不到一小时前拿给他们看的东西。只有乌卡薇把三样东西都说对了,她花了整整五分钟回想那些是什么,其间她大都盯着一棵树,好像那些东西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似的。他们的检测结果很差,我被迫再度把法阿叫来,请他帮我重新检测。法阿的声音缓慢温和,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他那轻柔的哄骗语调,我可以猜想他在鼓励他们:你看到了什么?你应该记得。跟我说吧。

不过,他来帮忙后,效果也没有比刚刚阿杜帮忙时好,而且看得出来,有几个人已经累了,法阿还没开口说话,他们的眼神就已经飘走了。

有很多检测我根本做不了。我不能要求他们看一个句子,然后念给我听,因为他们不识字。(塔伦特跟我说,有些乌伊伏人仍看得懂所谓的“欧拉阿鲁”,也就是该国的史前象形字母,但是先前我请阿杜在纸上画出一些基本的象形字母,比如男人、女人、海洋、太阳,他们也只是瞪着那些字母,完全不懂。)我也不能问他们今天是星期几,因为尴尬的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外,难处不只在于他们的记忆力很差,连注意力他们也只能维持一下子而已。

尽管他们都有脑子受损的问题,身体状态却跟夏娃一样好,反应很快,平衡感与协调性都很棒。在没有示警的情况下,我把玛纳玛果丢给穆阿(因为刚刚很多人拿过,果子表皮早已破掉,上面爬满了虫),他非常自然地伸手接住,然后丢还给我,果子凌空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拋物线。他们的听力也跟夏娃一样好:我站在距离乌卡薇半米处,伸手在她的右耳附近摩擦手指,其他七人(包括阿杜在内)立刻朝声音的来源转过头来,但我只是轻轻摩擦一下而已。他们对于嗅觉、触觉都很敏感(我用蕨类植物轻轻划过他们的左脚脚底,他们立刻退开,好像我用刀割他们似的),但是跟其他人一样,他们的视力很差。在与穆阿玩抛接游戏时,我渐渐拉大距离。到了某个距离后,我注意到他把眼睛闭了起来,可见他在倾听果子凌空而去的嗖嗖声,根本没看它。到最后一刻他才伸出手,玛纳玛果掉进他的手掌里,发出啪的撞击声。

还有一件事也不可小觑:就某方面而言,他们看起来非常健康,甚至比美国大多数六十岁的老人还要强壮。几名女性的乳房已经松垮且瘪掉,但脸庞还很光滑,而男性的头发大都保持乌黑(跟三位向导一样,他们把头发缠在一起,在发根处变成了毛茸茸的一团),阴毛也很浓密,从远处看变成黑黑的一团,仿佛田鼠之类的动物被接在他们身上似的。跟三名向导一样,他们的肌肉发达,双手动作就算不是很快,也还灵巧。走路时,他们跟夏娃一样肩膀下垂,脚步笨重,看来奇怪而认命,就像做完一天令人麻木的工作、离开工厂的工人,或是没精打采地走向牢房的囚犯。

那一天非常累人,直到夜幕低垂,天空一片漆黑,空气凝重起来后,我们才有机会与穆阿谈话。任谁看到他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样子,都能立刻判断他就是带头的,因为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会直视我们,其他人的眼神则是几乎马上飘开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而且他是最干净、穿着最体面的一个,尽管这点应该不重要。伊卡阿纳、乌卡薇与伊瓦伊瓦三人的衣服都有点相似,虽然他们似乎认为衣服并无实际功用,只是装饰品:伊卡阿纳只在腰部围着一条用藤蔓编织而成的项链,上面吊着五颗利齿(是人的牙齿吗?我猜想);乌卡薇则是在脖子上围一条短短的蛙绿色布料,布质看来僵硬、充满纤维,没什么遮蔽效果,像一条围巾;伊瓦伊瓦身上也有一条类似的布(后来我摸到,才发现布质不如看起来的僵硬,而是柔软、毛茸茸的),绑在右大腿的上部,变成一团;穆阿则把布缠绕在了腹股沟那里,虽然遮不住什么(他的阴毛丛生,全都冒出来),但已经是最接近布条的实际效用了。

“我要问他一些问题。”塔伦特跟我说,“他回答时,我会翻译,我要你把答案记录下来,内容尽可能精确。”他看着我,但仅从表情并不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塔伦特选择我来帮忙,而艾丝蜜与其他向导一块儿在地势较高的空地监控,忙着带其他伊伏伊伏人到河边去取水。“可以吗?”

我说:“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怕,怕的是不知道会听到什么,也怕没把记录做好。虽然塔伦特并未明讲,不过这次访谈看来十分关键,而且只能在这当下做这么一次。我突然隐约看见未来的我,在一头灰发时,有机会站在一群如痴如醉的听众面前演讲,宣称“这是一切的开端,我就是在这里发现那伟大的秘密”,只是我当时连自己该期待什么秘密,都还不知道。

“我们开始吧。”塔伦特说完,吸一口气,转头面对着穆阿。穆阿歪着头,非常专注,准备好迎接接下来发生的事。于是我拿起了我的钢笔。

“我的家庭跟其他家庭不同。”穆阿说,“伊伏伊伏岛上的其他家庭都是在岛上出生与去世的,家里的父母、祖父母与所有人也是这样。伊伏伊伏岛就是他们唯一的世界。

“但是我爸爸本来不是伊伏伊伏人。他是从乌伊伏来的,家人都是那个岛上的农夫。他们种植玛卡瓦树——你知道那种树吗?跟玛纳玛树很像,但果子比较小,更接近粉红色,果肉更甜。那种果子里面没有胡诺诺虫,所以伊伏伊伏人没那么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