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游者(第22/24页)
“他结婚时大概是十七岁。”稍后塔伦特说,他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所以,乌卡薇是在他抵达不久后出生的,意思是她大概——几岁?一百零九岁?一百零八岁?差不多就是那样。”
但是,真正让他与艾丝蜜兴奋不已的,是伊卡阿纳的故事。他们发现伊卡阿纳出生五年后,才发生大地震,那是所有伊伏伊伏人都记得的大事。那一场大地震为乌伊伏国带来巨大的灾难,最远到西边的斐济与北边的夏威夷都感觉得到。乌伊伏人用神话的角度来解释这一事件,认为那是伊伏伊伏与阿阿卡两位恋人之间的激烈争吵(没人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所以两位神明各自决定同归于尽,把所有武器都用来攻击对方。阿阿卡找来兄弟姊妹,所有的天空之神为他降下暴风雨,肆虐大地,而伊伏伊伏则是掀起滔天巨浪,几乎卷到了太阳。事后他们俩不曾再度争吵,因为根据神话故事,他们发现彼此势均力敌,永远不可能压倒对方;另一方面,他们那长期受苦受难的老朋友欧帕伊伏艾克恳求他们停手,两位神明都不忍老友为了自己而不快乐。在伊伏伊伏语中,那一场地震向来被称为“卡威哈”,意思是“大战”。
“卡威哈发生时,我还是个小孩。”伊卡阿纳跟塔伦特说,“但我记得那种天崩地裂的情景,地面好像诺阿卡果(13)那样裂开,还有我妈带着我逃进一丛拉瓦阿蕨类植物里,直到天神不再吵架。我也记得,等我们回到村庄,煮饭的火扩散开来,小屋陷入一片火海,妈妈说我们很幸运,因为雨季快来了,到时候就安全了。当晚我们向神明祈祷与跳舞,希望他们开心,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曾吵架了。”
他又说了很多。塔伦特往前靠过去,持续问问题,写个不停。但是他并未翻译给我听,等到我问起伊卡阿纳都说了些什么,他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跟我说他需要想一下。
“想什么?”我问他,但他没回答。
总之重点在于,卡威哈发生于1779年,所以伊卡阿纳大概已经一百七十六岁。
“那是不可能的!”我反驳他,惊慌的感觉再次陡然浮现,我几乎讲不出话来。
“现在是1950年。”塔伦特的语气平静,但听得出声音有点尖锐,他对我愈来愈失望了,“卡威哈发生那一年,他五岁。诺顿,难道数学会骗我们吗?”
数学的确不会骗人,但是其余的人和事物会。不过,塔伦特说对了一件事:当时是1950年。伊卡阿纳坐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眼睛看起来有点湿湿的,正在吃他分配到的罐头肉。法阿守在一旁,把手指头张开,又收起来,握住长矛。我只要几个箭步就能走到他们身边,但光看外表,我实在分不清他们俩之间谁比较年轻,谁比较老,也看不出谁是疯子,谁跟我一样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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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去半个世纪活跃于人类学界的所有人之中,保罗·约瑟夫·塔伦特(1916——?),可说是最迷人也最神秘的一个。据悉,他的母亲有苏族血统,他从婴儿时期就被送往南达科他州皮尔市郊区云原镇的圣约瑟夫男童孤儿院扶养(如今云原镇也许改名了,但就在该州首府皮尔市郊区)。圣约瑟夫天主教孤儿院住着极大比例的印第安院童;该院最知名之处在于院童接受训练,熟稔各种技能,比如修水电与做木工。然而,塔伦特引起其中一位老师,也就是彼得修士的注意(他的俗名为麦可·塔伦特,保罗·塔伦特无疑就是跟着他姓,至于他的中间名约瑟夫则是跟所有院童一样,是自动被冠上的)。彼得教育他,帮他弄到了皮尔市天主教寄宿男校圣方济学校的奖学金。塔伦特在圣方济的表现突出,接着获准进入达特茅斯学院就读(1937年取得文学学位),后来在1941年成为芝加哥大学博士(跟诺顿一样,塔伦特也被免除了服军役,只是原因不明)。就像诺顿强调的,他的确非常俊美,也因此,后来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英雄似的浪漫气质。
塔伦特进入芝加哥大学研究人类学之后,很快获得奇才的名号,取得博士学位后,在那里教了三年书,后来转往斯坦福任教,此后整个学术生涯都待在该校。在芝加哥大学期间,塔伦特的指导教授是知名的人类学家李奥·杜普莱希克斯,当时他正在研究哈瓦瓦族的繁衍仪式(巴布亚新几内亚岛上丛林中的一个小型部族)。他无疑对塔伦特的知识养成与研究兴趣,都产生了莫大影响。据悉,杜普莱希克斯教授虽然在1943年逝世,但塔伦特能于同年稍晚时前往乌伊伏做研究,就是因为他的帮助。不过,这在杜氏的论文里并未提及,因而我们也无法确认。
帮塔伦特立传或研究他的人常常感到挫折,理由之一就是他很少自己写日志或论文。塔伦特做田野研究时,总是详细记下所有细节,因此大多数学者感到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没有留下个人日记或最起码的信件。因为这些资料付之阙如,加上塔伦特的研究成果与他本人都神秘地失踪了(稍后诺顿会讨论此事),当然让他的故事更引人入胜。几位史学家想帮他写一本权威性的传记,而且已研究了好几年。(他们常常为了约访与意见咨询而找上诺顿,因为他是塔伦特学者生涯的黄金时期合作最密切的人之一。)然而在我看来,与其找历史学家帮他立传,不如让小说家写一本关于他的小说。塔伦特的生平有太多的未知数。例如,他的性取向、他父母的身份、童年的种种、他的恋爱故事(如果他谈过恋爱的话),还有他是怎么死的。长期以来,许多人一直在编造关于他的各种阴谋论,甚至某些人文学界的非主流人士还把他当成神秘主义者来崇拜。
(2)这其实并不是真的。达夫当时是斯坦福大学人类学系的讲师(她的专长是密克罗尼西亚地区的乡村生活),塔伦特先前两度来这座岛上时,都是由她陪同,她的同事未曾把她当成语言学家,而且后来的乌伊伏国学者也都认为,她对于当地语言的理解最多也只能算粗浅。然而,对于旁人把她误认为是乌伊伏语专家,她当然不会很快就去纠正他们。
(3)这三名向导都是乌伊伏的野猪猎人。该岛的野猪大都在塔伊玛纳山的森林里活动;他们三个不但是攀爬陡峻斜坡的专家,也是懂得如何穿越丛林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