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间小屋(第15/25页)

回到我的席子后,我发现有件事不太对劲:塔伦特与艾丝蜜都不见了。他们的席子都还在,但人已不见踪影。“艾丝蜜?”我小声呼叫,“塔伦特?”但是没人回答我。

我的脑海立刻涌出了最糟糕的念头,仿佛看见艾丝蜜靠在树上,塔伦特拥着她,她丑陋的嘴巴像只贪婪的鲤鱼大张着,那各方面都很夸张的身体(屁股太大、肚子太凸、大腿太皱太凹、头发像蒲公英一样太过蓬松)紧贴着他的瘦削身形。

不得不说,这让我的内心很受折磨。被蒙在鼓里,让我无法忍受,但知道了更无法忍受。尽管如此,我发现自己仍绕着村庄外围找他们,每走一圈就往森林内部深入,每转一个方向都会低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他们会去哪里?绕到第七圈时,我甚至踏上了第九间小屋后方的那条小路,尽可能走,直到路面逐渐被苔藓淹没,愈来愈不明显,才不得不循着下坡路面走回原处。生怕自己看到他们俩在一起时的那种惊慌失措感渐渐散去了,我开始担心别的事情。在我们有限的活动范围里,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俩去得了,又不会被我发现的?这种事常常发生吗?还有(我最后才想到这件事,却最令我担忧),他们不见了之后,照顾梦游者的责任不就落在我跟只会讲一点英语的法阿身上了吗?

就在我脑海里充满各种思绪时(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奔跑,为了摸索黑暗中的树木,还把双手往前伸,活像僵尸一般),我遇到了那个男孩。此刻我已经到了森林深处,也许绕了九圈以上,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碰到了野猪。毕竟,他躲开了我,站在树旁,当我的手指碰到他那一头乱发时,我还以为是猪毛,结果又害怕又惊讶地小声叫了一下。

他也叫了出来,但我想他只是跟着我一起叫,因为当我在他身旁跪下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冷静的,与我四目相交时,并未流露出疑惧的眼神(我们头顶的树冠间有个缝隙,流泻而下的一点点月光,足以让我看出他五官的大概样子)。

没多久,我就认出他是第一次阿伊纳伊纳仪式上的男孩。就像我之前描述的,他是个非常俊美的男孩,身形苗条健美,仪态优雅无比,不过最令人惊叹的还是他眼神中那股坚定不移。即便四周光线微弱,我几乎看不出来,仍可以感觉到他凝望着我。

在这森林深处遇到他,静静的、不动声色,实在令人不安,他几乎是在那里等着让我发现,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轻声问他,尽管他听不懂,没有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自然还是没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我指着自己说:“诺顿。”接着,我指着他说,那你呢?但他只是像酋长那样,把头往上抬,然后又正眼看我。

“夜深了。”我跟他说,“你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吗?”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他就把一只手摆在我一边的脸颊上。这奇怪的手势让我产生极度亲密的感觉,觉得他好像大人,充满悲悯、智慧与母性,我发现自己几乎哭了出来。在那当下,他好像在同情我,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渴望被人同情,我的脸颊感觉到他干燥的手掌是如此温热(后来我仔细检视时,才发现那是一般男孩的手掌,黏黏的,隐约有点脏,布满小小的割痕,但是表皮底下是如此柔嫩而无邪),过去几天、过去四个月、过去二十五年的不快乐与寂寞涌上心头,压得我好沉重。

感觉起来,我们俩的姿势维持了好久,我痛苦地蹲着,他就在我身前,此刻我把脸颊往他的手里靠过去。我们头顶的月亮躲进云里,在月光消失之际,他把手往下伸,举起我的手,认真地摆在他的生殖器上。

我立刻把手抽开。但是,此刻四下一片漆黑,我只看得到他的眼睛(他也只看得到我的),他流露出一种没人预料得到的眼神:既不热切,也不默许,既不渴望,也不带色欲,既不饥渴,也不热情。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比较好,我不想多愁善感,说他的眼神充满智慧或特别聪明,但平心而论,他的眼睛至少散发着沉着。

像要诱惑我一般,他又轻轻拿起我的手,开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我再度把手抽开,他还是很有耐性地把手放回去。

在这一来一往之际,我心想:我被迷倒了,我发觉自己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变成一只在黑暗中径自飞起的白鸟。接着,男孩变换了姿势,在树的底部躺了下去,然后抓住我的另一只手。

哦,塔伦特!我心想,哦,艾丝蜜,救救我吧!我的心被掳走了,我被灌了迷汤!我甚至大声说了出来。他们当然没过来救我,森林仍是如此寂静,四下只听得见男孩的呼吸声,月亮时隐时现,像是不断在跟某个看不见的爱人调情,而男孩那张模糊的脸,也在我眼前若隐若现。

IV

就某方面而言,与穆阿的对话让我非常困惑,其中又以最近这一次为最。为什么他会被当成摩欧夸欧?他的确很健忘,言行多所重复,常常也很无聊(过去几个月,我跟穆阿的对话有多无聊,多反复,就不在此赘述了)。他的短期记忆也很差(我们到湖边看到那些欧帕伊伏艾克之后的第二天,我问他一个关于那件事的问题,他却把那趟湖泊之旅给忘了;而且,我的坚持也让他害怕、焦虑),但是他的长期记忆很棒,虽然保持专注的时间不是特别长,但也不会比一般的小孩短。当然,把这些问题加在一起,的确让人气恼,但真的有那么糟吗?难道光是因为一个人健忘、言行重复,就该把他遗弃?

先前我曾把梦游者的大约年纪列了出来,这里我将那份清单分成了两个小组:一组显然是村民认识的人;另一组显然是村民不认识的。

村民认识的梦游者穆阿(大约一百零四岁)瓦奴(穆阿的爸爸;大约一百三十一岁)伊瓦伊瓦与瓦阿娜(姊妹;大约一百三十三岁)乌卡薇(大约一百零八到一百零九岁)村民不认识的梦游者夏娃(?)韦伊伊乌(?)伊卡阿纳(大约一百七十六岁)

除了拉瓦艾克的父亲,村子里年纪最大的就是酋长与拉瓦艾克了。在后来的一次对谈中,我们向他们确认了他们认识穆阿、瓦奴、伊瓦伊瓦、瓦阿娜与乌卡薇,而且也记得他们被带到森林深处的事情。但是尽管我们一再尝试,还是无法让他们指认夏娃、韦伊伊乌或者伊卡阿纳的身份。艾丝蜜以她惯有的思考方式,把这一点归因于他们是在故意说不认识。她坚称:“他们当然认识他们三个。”然而,她无法解释这对他们有何好处。她说:“他们自有理由。”她就是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因为这个文明是如此单纯,居然能毫不讳言,只要村里的老人背离社会一些隐约的行为规范,就会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