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计中计(第16/21页)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戈奇坐回石凳上恭候大驾。

“莫拉特·戈奇,晚上好。”是尼古萨,那个微微驼背的黑影,拾级而上的阿扎德皇帝。

“陛下——”

“坐吧,戈奇。”那个沉静的声音说道。尼古萨在戈奇身边坐了下来,只有楼梯口的一道微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仿佛一轮朦胧的明月。戈奇不确定尼古萨到底看到他没有。那张明月般的脸转向一边,看着蔓延在地平线上的胭脂红。“戈奇,有人对我图谋不轨。”皇帝沉声说道。

“啊……”戈奇吓了一跳,“您还好吗,陛下?”

尼古萨转过脸。“我没事。”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在这里就请你不要用‘陛下’了,这里只有我们俩,不用担心什么外交礼仪。我想亲自来向你解释为什么整个克拉夫堡都实行了戒严。帝国护卫队已经全权控制了这里。虽然我不认为会有第二次袭击,但还是小心为妙。”

“但是谁会这么做呢?谁会想要刺杀你?”

尼古萨望向北边已经不见踪迹的群山。“我们认为罪犯想要经由通往蓄水库的高架桥逃走,我派了一部分卫兵到那儿去。”他慢慢朝戈奇转了回来,语调温柔,“是你把我卷入了这么有趣的事态中啊,莫拉特·戈奇。”

“我……”戈奇叹了口气,盯着自己的脚,“是的。”他扫了一眼面前那张白皙的脸。“我很抱歉,我的意思是说它……已经到此为止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不敢抬起头来看尼古萨。

“好吧。”皇帝轻轻说道,“等着瞧,明早也许我会给你点儿惊喜。”

戈奇吃了一惊。他看不清面前这张苍白朦胧的脸上挂着什么表情,尼古萨难道是认真的?他肯定能看出自己的情势是多么无望了吧,还是说他看到了什么戈奇遗漏掉的东西?戈奇马上担心起来了。他是不是太自负了?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甚至连飞船也没看出来。要是他弄错了呢?他想要再确认一次棋盘,但是棋盘上边边角角,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了。尼古萨必败无疑。皇帝绝对没有任何逃脱的办法,游戏已经到此为止了。

“告诉我吧,戈奇。”尼古萨平淡地说道,这张圆脸现在又面对戈奇了,“你到底学‘阿扎德’多长时间了?”

“我说的是真的。两年,非常集中的学习,但——”

“别骗我了,戈奇。这没有意义。”

“尼古萨,我没有骗你。”

那张苍白的脸缓缓地摇了摇。“随便你吧。”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你一定对‘文明’非常自豪吧。”

他用一种厌恶的口气提到“文明”这个词。要不是因为他的语气那么诚挚,戈奇简直觉得有点可笑了。

“自豪?”他答道,“我不知道。我不是特意那么做的,我碰巧生在那里罢了,我——”

“别那么肤浅,戈奇。我说的是归属感。代表自己民族的自豪感。你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到吗?”

“我……有时的确如此……但我不是作为什么捍卫者而来的,尼古萨。除了我自己,我不代表任何人。我来这里参加游戏,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尼古萨平静地重复道,“那好,我想我们只能说你表现得非常好。”戈奇希望自己能看清这个中性人的脸。他的声音颤抖了吗?有没有?

“谢谢。但是这场游戏一半的光荣属于你……一大半,因为你——”

“我用不着你表扬!”尼古萨猛地挥出一只手朝戈奇扇去,手指上笨重的戒指划过了他的脸颊和嘴唇。

戈奇向后一倒,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他头晕目眩。尼古萨跳了起来,走到矮墙边上,双手用力抓住了黑色的石墙。戈奇颤抖着抚上了自己流血的面颊。

“你让我恶心,莫拉特·戈奇。”尼古萨对着西边的红霞说道,“你在这里赢得的胜利根本无法弥补你那盲目寡淡的道德观,你把这场战争游戏看成了下三烂的舞会。这是战争与搏斗的游戏,你却想引它踏上邪道。但你做到了,你用自己那污浊的念头取代了我们圣洁的见证……你玷污了这个游戏……。”

戈奇抹了一把唇边的血。他头昏眼花,好像窒息了一样。“也许……你看到的是那样,尼古萨。”他咽下一口咸腥混浊的血,“我觉得你这么说并不公平——”

“公平?”皇帝叫了起来,他走到戈奇面前,身体挡住了远处的火光,“凭什么公平?生活是公平的吗?”他一把抓住戈奇的头发摇了起来,“这公平吗?公平吗?”

戈奇任他摇晃。过了一会儿皇帝才松开手。他悬着那只手,好像刚刚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戈奇清了清嗓子:“不,生活并不公平。至少本质上不那么公平。”

那个中性人暴怒地转过身,又一次紧紧握住城垛上的雕栏。“但这是我们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戈奇接着说道,“我们可以把公平作为努力的目标。你可以选择这么做,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做。而我们选择了这么做。我很遗憾我们的选择让你产生了这么大的反感。”

“‘反感’这个词完全不足以形容我对你所珍视的‘文明’的感受,戈奇。从我的字典里大概很难找出什么词来形容你的‘文明’。你不懂得什么叫荣誉,什么叫自豪,什么叫崇敬。你有力量没错,我已经看到了。我知道你可以做任何事,但你仍然是无能的。永远这么无能。那些温顺的人,可怜的人,驯服的人,担惊受怕的人……无论身处多么恶劣或是多么优越的环境中,都一样可以世代长存。而你们,你们最终会垮掉,你们那些花拳绣腿的机器也救不了你们。弱肉强食,这是生命教给我们的道理,这也是游戏教会我们的事情。去争夺胜利,用实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这不是大话空话,这就是真实!”

戈奇看着那双紧握着黑色城垛的手。他还能跟这个中性人说什么呢?难道在过去的十天里他们刚刚在棋盘上对各自不同的理念进行了最完美的阐述,而现在却要在这里用贫乏的语言讨论形而上学?

而且,他到底该说什么呢?说智慧优于进化的蛮力,因为智慧探讨的是变化,是抗争,是生死?说自发的合作意识比野蛮的优胜劣汰更胜一筹?说“阿扎德”作用远远不限于战争,它可以用来促进人们的沟通和交流,用来进行阐释?这些他早就已经做过了,说过了,而且绝对比他现在口头表述出来的要更好。

“你还没有赢,戈奇。”尼古萨低声说道,那声音毛躁得近乎刺耳,“你那种打法永远赢不了。”他转过身俯视着戈奇。“你这可怜虫,差劲的家伙。你在游戏,却完全不理解这个游戏,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