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计中计(第14/21页)

“你再这么拐弯抹角的……”

“拐弯抹角?”戈奇沉醉在温暖的空气中,又活动了一会儿手臂和肩膀,“这古堡盖得漂亮极了,是不是,嗡嗡机?”他靠在石栏上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可真会盖房子,嗯?”

“我想是的。不过卡拉夫堡不是帝国盖的,他们从另外一个也举行类似加冕典礼的类人种族手里把它抢了过来,一点儿都没改动。我在问你问题呢,你那表现是怎么回事?你那几天显得很茫然,很奇怪。但你当时正在全力应战,我就没打扰你,不过我和飞船都希望听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尼古萨把自己化身为帝国在战斗,这从他的打法中就能看出来。我除了化身为‘文明’以外别无他法,因此我的打法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就这么简单。”

“看起来没这么简单。”

“打得很艰难。有点像互相强暴。”

“我觉得你应该有话直说,杰诺·戈奇。”

“我——”戈奇正待开口,又突然停了下来。他恼怒地皱了皱眉,“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你这蠢货。你就不能去干点儿正事?比如帮我叫份早餐?”

“遵命,老爷。”弗利尔–伊姆萨霍不高兴地应了一声,钻回房间里去了。

戈奇抬头望向空旷的蓝天,思考起了“完满之盘”上的计划。

弗利尔–伊姆萨霍发现戈奇在决赛开始前的这段时间里变得更加全神贯注。他似乎已经听不到别人和他说话,就连吃饭睡觉都要人提醒。嗡嗡机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有两次它都看到戈奇表情痛苦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嗡嗡机用远程超声波监测的时候发现他的膀胱已经快要涨裂了,他甚至需要人提醒他去上厕所!他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发呆,或者疯了似的研究游戏录像,每天如此。从上次的长眠醒过来之后他曾经停过一阵子药,不过很快他又开始在体内分泌腺素,一刻不停。嗡嗡机还用效应器探测了他的脑波,结果发现他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都不是真的在睡觉,他给自己造了一个清醒的梦境。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分泌出各种药物,这是第一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他身上的药物强度已经超过了他的对手。

他在这种状态下要怎么比赛?要是弗利尔–伊姆萨霍能插手,它早就阻止戈奇了。但是它必须遵守命令。它在这场游戏中自有任务,而它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现在它只能静观其变。

比起前两场比赛,来看“完满之盘”上第一场游戏的观众更多了。还有一些游戏玩家仍在勉力解读眼下花样百出、高深莫测的局面,翘首等待决赛。皇帝的优势显而易见,而那个外星人也不容小觑。

戈奇向棋盘中纵身一跃,就像潜水者回到大海。才走了几步,他就在元素里、在游戏本身全然的愉悦中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在这里他对自己的势力操控自如,领土和兵力随时等待调遣。接着他从这种玩乐的愉悦里清醒过来,开始认真搭建、追逐、创造、连接、除旧布新,寻找目标,加以毁灭。

棋盘上又恢复了“文明”和“帝国”针锋相对的局面。他们俩一同营造了这个布局,这个辉煌壮丽的修罗地,这个由他和尼古萨各自的信仰构建起的光彩夺目、杀戮征伐的战场。这片战场仿佛化作了棋盘上一团烧尽一切的火焰,又仿佛一张图纸,分毫不差地勾勒出他们胸中的沟壑。

他开始慢慢前进,走向那个在他尚未察觉之前胜负就已经决定的终局。“阿扎德”的棋盘上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离奇复杂而又妙不可言的场面。他坚信,他知道,他会让一切都成真。

比赛继续进行。

休息,白昼,夜晚,对话,用餐,这些全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这是一幅多么单调无味的版刻画面。他整个人都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他在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画面里。他的脑子里填满了有关棋盘的一切,他的身体只是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在外。

他没有跟尼古萨说一句话,但是他们确实在对话。他们通过移动自己和对方的棋子交换着最细微的知觉与感情,仿佛一首歌,一支舞,一章绝世的诗。每天游戏大厅里都座无虚席,人们屏息研究着面前逐渐成型的棋盘,想要通过解读这诗歌,通过凝视这不断变幻的画面,通过倾听这和声,通过触摸这生动的雕塑,最终理解其中的真谛。

总会有到头的时候,有一天戈奇突然这么想道。这个想法击中他的瞬间,他看到了游戏的终结。高潮已经过去了。游戏结束了,毁灭了,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了。游戏还没有结束,但是已经到此为止了。一股深深的悲伤淹没了他,这股情感像控制一枚棋子一样控制了他。他摇摇摆摆,差点儿摔倒。他不得不走回自己的椅子边,像一个老人似的慢慢挪了上去。

“唉……”他听到自己说。

他朝尼古萨望去,但是皇帝并没有看到这点。他正在翻手里的元素牌,想要在自己的下次先手之前转换好地形。

戈奇简直不敢相信。游戏已经到此为止了,其他人难道都没看到吗?他绝望地环视着周围人的表情,现场官员、观众、评论家、裁判。他们这都是怎么了?他回头看了看棋盘,努力想要找出他看错了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是尼古萨还可以补救的,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支优美的舞蹈跳得更久。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游戏到此为止了。他看了看计分板上的时间,今天的比赛该结束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戈奇努力地回忆着今天是几月几号。大火马上就要来了,是吗?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天。还是说它已经来过了?没有,如果真的来了他肯定会察觉到的。大厅里高高的窗户还敞开着,从那里可以看到夜色中的烬花已经结出了累累的果实,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他的——他们——这场美妙的游戏已经到此为止了,已经死去了。他都做了些什么?戈奇把紧握的拳头伸到嘴边。尼古萨,你这傻瓜!皇帝已经上了他的当,吞下了他抛出的诱饵,跑进了他预定的陷阱里,接下来将会在王座前被撕得粉碎,在大火来临之前被千刀万剐。

“帝国”这种体制本来就是野蛮人的造物,这只不过是历史的重演。戈奇从小就知道这一点,这是每一个“文明”人从小就被传授的知识。这些野蛮人来攻打他们,最后却被同化了。也并非每一次都是这样,有的帝国解体了、消亡了,但更多的还是被“文明”吸纳了。他们吸纳了这些野蛮人,并最终征服了他们。“文明”把这些人变成了他们本来打算侵略的族群,“文明”用自己的社会系统引导他们、唆使他们、调教他们、转化他们,向他们索要他们本来不具备、最后却慢慢开始主动提供的东西。帝国保存了下来,野蛮人苟活了下来,但是帝国已不再是那个帝国,曾经的野蛮人如今哪里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