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三十八)尘缘容易尽(第2/6页)
“怎么,你还在呀。”胥凡倚着窗朝他笑,扭身往床底拿出一只小瓷罐,一只酒盏,往盏里斟上清澈酒液。这酒是用蜀黍与天山雪水酿的,胥凡从山下买了些,一直藏着不忍喝,如今倒有兴致来在这领班面前饮一杯了。“喝不喝?这玩意儿可快活着呢,比你去和花娘们耍都叫你开心。”
玉执徐盯着他的酒盏,“天山门禁酒。”
听了这话,胥凡叹气:“嗐,你好生死板。那我不喝啦,我不当着你的面喝。”说着,他便从窗边一缩脖子,在墙后把盏内酒液一饮而尽,这才探出头来,“如何?我没坏规矩吧?”
那清俊道士无言,伫立在风雪中时就像个定定打坐的天尊像一般。胥凡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却不想他忽地探一支剑鞘过来,刷一下便把他手里的杯盏打翻在地。莹亮的酒液泼在雪地里,一会儿便化作了冰。
胥凡难过地大嚷:“我的好酒…!”
玉执徐道:“我不会喝,不过你也别想喝。”说着便收回剑,依然纹丝不动地立于雪中。
这人真是好生无礼,又古里古怪,胥凡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他可打不过这厮。玉执徐之后便一言不发,见他沉闷,胥凡也自讨没趣,伸手关了窗,继续滚回自己床上躺着。不一会儿他便又酣然入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
再次转醒时,只见窗格里泛着金辉,竟已是到了黄昏时分。胥凡凝望向天顶,眨了眨眼,翻身起来时只觉腹中一阵饥饿。桌上用罩子盖着中午时吃剩的些韭菹稀粥,有一半已冻上了。胥凡无奈,只得刮进小锅里烧融了,才勉强着下口。
勉强将肚子填了三分饱,胥凡晃到窗边,心想那古怪领班也该走了,将窗猛地一推。
只见眼前群山嶙峋,白雪上覆上一层淡红夕晖,玛瑙似的荧荧发亮。天边显出一片淡薄的青蛤壳紫,像在水里洇开似的美丽。可奇的是风雪却一直不减,鹅羽似的飞雪漫空纷零,落在窗格里。
窗外已没了人影,空荡荡的一片。
胥凡心里不禁有些失落,虽说他早料到那叫玉执徐的领班会走,毕竟不可能有人能从早到晚一直在风雪交加的窗外一直杵着,若真的有,那也该是全天下最蠢的大傻瓜。
但他心里却是有些微期盼的。他自己是总被人嫌弃唾骂的孬种,进了天山门后尤甚,人人都嫌他原来的家世低微,剑法又比不过自小便有钱习武的人家,学得平平。与其去受人嘲弄,不如自己在这儿逍遥快活。
“唉……”胥凡怔怔地望着窗外白雪,叹道,“看来…连领班也看不上我。”
话方脱口,他便觉有些后悔。
是他自己赖在房里不愿走,又兀自将这罪名归给旁人,可谓低劣之极。想到这处,胥凡愈发沮丧,恨不得当即给自己几个巴掌。
可就在此时,从雪里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不是看不上你。”
胥凡猛然抬头,只见窗前的雪堆忽而扑簌簌地蠕动,雪屑脱落,不一会儿露出一张俊脸来。
“……咳。”胥凡大窘,感情方才那话全被他听了去,轻咳只得一声故作镇定,“你怎么还在?”
那张脸正是属于那叫玉执徐的领班,方才他一动,胥凡这才看出那在窗前矗立的雪柱原来是个人。玉执徐眉上、发上挂了层冰晶,周身埋在雪里,只露出张脸。兴许是雪下大了,他立在那儿又久,不一会便活脱脱被雪盖成了雪人。
本来该是副滑稽可笑的光景,可这玉执徐神情却板肃得很,竟也教胥凡笑不出来了。
玉执徐道:“我在等你出来。衣服还没穿好么?”
胥凡与他定定地凝视了半晌,忽而捧腹大笑:“我若说没好,你怎么办?”
“等到你穿好为止。”玉执徐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在你门前守着,你也别想到东厨里吃一口粥食。”
“唉,你为啥就盯着我不放呢?”胥凡将手肘撑在窗棂上,笑容里带着些自嘲与苦涩,“我就是块什么都练不成的朽木,去教其他门生多好呀,放过我罢。”
玉执徐摇头,雪簌簌地从他头上落下:“不行,身为领班,每一位门生都得顾着,你也不能落下。”
胥凡无奈。他本想就这么答应,乖乖随玉执徐一块儿去武场的,但心里总有个疙瘩在。于是他想了想,又道:
“领班,我的剑丢啦!我没了剑,什么也学不成。要是去听课,也只能听个囫囵,对着西北风比划,还平白挨别人的打。”
他还想再胡扯些什么话儿,却见玉执徐抖了抖身上的雪,从系带上解下剑来抛给他:
“给你。”
胥凡:“……”他笨手拙脚地接了剑,“那你没了剑,该怎么办?”
玉执徐道:“我没了剑,也照样能赢你。”
这话说得狂傲之极,可不知怎地,若是放在玉执徐这人身上,便只觉平平无奇,甚而有股谦逊之意。
但胥凡仍不死心,又道:“可是武场里教的招式都千篇一律,即便学来了也只能打鸟偷鸡。三千弟子都学那古板之极的剑法,人人用得都一样,还有什么好学?”
“剑法是一样的,可一比起来便会高下立判。哪怕是一样的刀招,任何人使出来都不同,可谓千变万化。”玉执徐道,“不如咱们就地比一场,我若是赢了,你就得每日卯时乖乖随我去上学。”
胥凡可不想上这个当,他要是赢了玉执徐,那才叫稀奇。于是当即便猛然摆手:“不用不用!我不比,不比!”
见玉执徐从雪里向他缓步而来,他高叫道,“执徐领班,你莫非是忘了门规?你可不能踏入其余弟子内房一步。要是违了门规,我便告到西巽长老那处,让咱们一块儿挨宽板!”
玉执徐神色淡然,在狂风骤雪中安如泰山,道:“无事。我不进去,你出来就成。”
一刹间,他身形仿若飞雪般倏然消散,带起阵阵疾风。胥凡简直吓破了胆,惊叫着便要缩回头颈,可玉执徐却更快,转瞬间便掠到了窗前,五指揪住他的衣襟。
“乙未,多有失礼了。”
胥凡只听得玉执徐低声道,旋即便觉脖颈上传来一股崩山摧石似的铁劲,任他东西南北如何仓皇逃蹿皆无法挣脱。这是少林的身法,可又与天山门的路子融得极好。胥凡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间已被甩出了窗外。
他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啃泥,又骨碌碌转了几圈儿,屁股墩裂开似的生疼。
玉执徐站在胥凡面前,缓缓拔剑出鞘,寒光照彻二人脸面。
他的剑拔得极慢,口中每吐一个字便拔一点。
“现在,愿意和我一起上学了么?”
胥凡欲哭无泪,这厮究竟是什么怪人,才做得出这等古怪事儿。看来他要不去武场一天,玉执徐便会在他窗外立一天,还会趁他在贴近窗时揪他出来,把他摔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