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三十八)尘缘容易尽(第3/6页)

识时务者为俊杰。胥凡当即连忙点头,低三下四地道:“愿意愿意,明儿起别说是你押我去了,我大清早的在你房前候着都成!”

玉执徐走到他跟前,眼里盈了些笑意。这人不笑的时候显得古板僵直,可笑起来时却厮绵绵微风似的令人心情畅爽。胥凡恨恨地想,这厮定是个招蜂引蝶的货色,吃白饭的小白脸。

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他,将他从雪地里拉起。胥凡抬眼,正恰撞进玉执徐那风恬浪静的眸子里。

“那就这么说定了,乙未。”玉执徐松手,沉静地道。

——

第二日,待再来内房前时,却见漆木门扉紧闭,没一丝响动。

其余弟子早匆匆出门,聚到山壁前了,剑刃破风声如波涛阵起。玉执徐一望雪地,只见胥凡的房前白净净的一片,没有半个靴痕。

没人出来过。

玉执徐沉默半晌,上前敲窗,声音依旧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昨日不是说好了,要出来上学的么?”

房中,胥凡在床上缩成一团,得意地发笑,耳里塞了棉花。这回他打定了主意,要和这领班死耗到底,玉执徐问他什么话都不出声。昨日是他粗心,在窗边晃荡,这才叫玉执徐把准机会把他摔了出来。如今他龟缩在内房深处,这回他就愣是不信玉执徐能将他逼出来。

过了一会儿,窗格上的影子徐徐地褪去,渐渐淡了。胥凡听见踏雪的簌簌声,兴许玉执徐已走了。

可这回他可不敢大意,说不准这是玉执徐在原地踏雪,故意作出自己已行远的假象,所以依然在床帐里缩着身,不去理会外头。

怀里的汤婆子凉了,抱着像块冰冷的铁块。房里的炭火盆也熄了下去,最后一点暗红从炭灰间熄去,房里冷得如冰窟一般。

胥凡牙齿格格战抖,爬起来寻炭烧,却发觉装炭的竹篓里空空如也。他昨日与玉执徐耗了一日,本就存得浅的竹篓子里空得愈快了。他再瞧一眼桌上摆着的一小碟豆腐、闷鲜笋,这些为今日备的吃食都仿佛被冻得覆了层寒霜,石头似的硬邦邦的。

“倒楣…今儿可真倒楣……连个舒坦觉都睡不成…”饥寒交迫间,胥凡瑟索着咕哝道。他不禁冷得够呛,索性又往床上摸去,将自己用衾被裹了个严实。

就这么过了一阵,他腹中饥饿感愈甚,像卷起了个漩涡,把内腑都吸了入内。可桌上吃食又冻成了冰水,是如何也下不得口的。

正在此时,窗外忽飘来一阵叫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小虫儿似的钻进鼻中。胥凡心痒难耐,裹着厚裯爬起来,顺着那香气挪到窗边,将窗开了条缝儿。

他往外一瞧,只见窗外依然立着个人影,正是那阴魂不散的领班玉执徐。可与往时不同的是,这玉执徐手里竟提着只食盒。此人这时正寻了片雪少的地盘膝而坐,将食盒盖打开,从里头露出一只金黄酥脆的素鸭来。

天山门所食皆清淡之极,并无荤腥,在此处修习的几月早就将胥凡饿得前胸贴后背。那素鸭用豆油皮包着,里头裹些毛竹笋、花菇,淋了香油,看着便教人食指大动。虽是素斋,却也诱人。

“喂,你拿这玩意儿到我窗前来作甚!以为我是只重口腹之欲的饿痨鬼么?”胥凡只能看不能尝,心里怨忿,擦着哈喇子怒道。“你便是拿一百零八道官宦菜在我门前摆宴,我也绝不会踏出去一步!”

玉执徐肃然道:“谁说这是给你的?”他从食盒里取出一对筷子,夹了一块油亮的素鸭放入口中,带着平淡的神色咀嚼。

“这是我的午膳。”

胥凡见他吃得香甜,恨得牙痒痒。可惜他不得从这内房里往外踏一步,若是从这儿出去了,他便会被玉执徐逮住,扭送到长老们面前,便只能干在这儿看这人用膳。

好不容易挨到一碟素鸭用尽,看这厮慢条斯理地用收拾碗碟后,胥凡心里微松,却见他又将食盒搬开一层,从里头拿出一碟碎丁样的笋鲞,用淋了香油的蕈菌拌了,和白粥就在一块儿下口。这些盛在盒里的吃食一看便不是出自平日的东厨手笔,样样都做得精致。

“……你咋还没吃完呢!”胥凡无奈,没好气地道。他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闭着眼便不想吃了,可无奈鼻子却不同眼,是闭不得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钻入房来,将他空空如也的胃牵来勾去。

玉执徐抬头,淡然道:“我吃我的,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胥凡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道:“你这是在我门前吃,当然大有关系。你让我的眼发了馋,这可该如何是好?”

看得到却吃不着,这无疑是人世间一大酷刑。此时胥凡肚中更似是有数条馋虫东噬西咬,教他愈发饥肠辘辘。

“你若是想吃,就出房来。这些也不过些粗茶淡饭,平平无奇。”玉执徐道,“我看,光喝你房中的西北风也不错。”

胥凡在心里暗骂,好家伙,这一出看着钩直饵咸,却着实能教人上钩。毕竟无人能抵得住饥肠辘辘下的一餐饱食。且这领班看起来古板正经,嘴巴倒挺毒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无言。可兴许是肚里着实空得够呛,终究是食欲占了上风,胥凡巴巴地望着玉执徐,嗫嚅道。

“领班,行行好,从我门前让开,让我去东厨一趟呗。”

“不成。”

玉执徐应得倒恨干脆,“若让你去了东厨,我这数个时辰岂不是白在这儿候着了?除非你明日半点儿花招不耍,乖乖与我上学,我就从这处让开,让你在后厨里大快朵颐。”

说罢,玉执徐平静地望着他,腮帮子仍在微动。胥凡见他几口好菜下肚,吃得香甜,愈发心痒难耐。

磨蹭半晌,胥凡总算忸怩不下去,一抹口边涎水,狠下心道:“…行。”

“这回不再赖账了罢?”玉执徐只是低头在食盒中挑拣,扒着鲜香四溢的笋鲞。

在白粥上,慢条斯理地送入口里。他动作徐缓,举止优雅,却让胥凡看得仿若遭了一场酷刑,恨不得要夺门而出,直将那食盒里的玩意儿尽数倒在肚中。

“……嗯。”

犹豫良久,胥凡沉重而视死如归似的点头。

——

晓钟鸣响,宏亮而悠扬的铜钟声响彻山间,惊起一群白鸷,雪羽飘雨似的纷零落下。天色湛蓝如洗,清晨山壁下的雪很厚,一脚踩下能没到膝头。

两人在雪里艰难跋涉,胥凡方从床上被揪起,四肢无力地垂软,后领被揪扯住,身子在雪里拖出一道长痕。玉执徐安静地抓着他的衣衫,不由分说地把他拖向武场。

“领班,领班,这么老早便拖人起来,你们都不睡觉的么?”胥凡眯着眼,避着雪里的白光,拖着嗓子哭丧着脸道。“还是说,你们喜欢不让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