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113(第31/33页)

紧接着,我们突然发现,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们,那个东西没准儿是受了伤。但我们不敢冒险,因为它显然是听到丹福思的尖叫声才向我们靠近的,而不是要逃脱其他什么东西。时间紧迫,不允许有丝毫怀疑。至于那些更无法想象、更无法提及的噩梦——那些浑身散发着臭味、满嘴喷出黏液又从没有人见过的原生质庞然大物;那些征服了这个巨大深渊,而后又派遣陆路开拓者蠕动着穿过洞穴并重新凿刻壁画的怪物——在哪里,我们根本无从得知。一想到要把这个可能已经跛了腿的“旧日支配者”(八成还是一个孤独的幸存者)置于再次被抓的危险而后再面对未知的命运,我们心中就有说不出的痛。

谢天谢地!我们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翻卷的薄雾再次变浓了,而且在加速向前逼近。落在我们身后的企鹅,此时似乎迷了路,没命地嘎嘎乱叫,表现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刚才我们从它们身边跑过时,它们还表现得有点儿茫然呢),这让我们非常惊讶。那浑厚而又可怕的笛声再一次传来——“啼剋慄——慄!啼剋慄——慄!”我们一直都弄错了。那东西并没有受伤,只不过是在看到同类躺地上的尸体和浑身的黏液时停下了脚步。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幕对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莱克营地里看到的那一幕,我们得知,这种生物对死者是非常重视的。借着一直开着的那支手电,我们看到,前方就是开阔的洞穴,这里是许多通道交汇的地方。看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些恐怖的重刻壁画(即使不看,也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我们感到由衷的高兴。

开阔洞穴的出现让我们又产生了一个想法,在这个令人晕头转向、许多大型通道交汇的地方,我们也许可以躲过那东西的追捕。在开阔的洞穴里,有几只失明的白化企鹅,很明显,它们对那个即将到来的东西充满了无比的恐惧。如果当时我们把手电调暗到走路所需的最低限度,只照着我们的前方,薄雾中那些大鸟惊恐的尖叫声也许会掩盖我们的脚步声,掩藏我们的真实路线,并设法将追赶者引到错误的方向。在翻腾盘旋的薄雾笼罩下,那条地面上布满了碎石、暗淡无光的主隧道,跟其他磨得铮亮可怖的通道,基本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壁画告诉我们,“旧日支配者”具备某些特殊的感觉(虽说还不太完美),能让它们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一定程度上不依赖于光。但据我们判断,即便是这样,它们恐怕也很难马上分辨出通道之间的差别。实际上,我们自己多少有些担心,唯恐慌乱之中误入歧途。当然,我们本来打算一直往前跑,回到那座死亡之城,因为在这些陌生的蜂窝状山麓迷宫之中,一旦迷路,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最后活了下来,而且还抛头露面,这就足以证明那东西走错了路,而我们则靠上天庇佑,走对了路。只靠那些企鹅救不了我们,但加上迷雾,那些企鹅似乎真的救了我们。只有仁慈的命运才能让这些翻腾的迷雾在关键时刻达到足够的浓度,因为那团迷雾一直在不断涌动,而且随时有消失的危险。就在我们从那条有重刻壁画的隧道走进洞穴之前,这团水雾的确消散了片刻。于是,我们调暗手电,混迹于企鹅群中,希望能躲过追赶。这时,我们绝望而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我们真的第一次仿佛瞅见了那个即将追来的东西。假如庇佑我们的命运是仁慈的,那么,我们仿佛瞅到的那一眼所带来的命运肯定是截然相反的,因为一闪而过、似是而非的一瞅,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恐怖东西的部分轮廓,自此之后,它便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挥之不去。

说起我们再一次回头张望的确切动机,那只不过是被追赶者回头张望以判断追赶者的位置和追赶路线时才有的本能而已,或者可以说是某个感官的下意识反映而已。在逃跑的过程中,我们所有的感观都集中在逃跑这个问题上,不可能去观察和分析种种细节。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们隐藏的大脑细胞一定会对鼻孔传递给它的信息非常敏感。后来,我们意识到鼻孔传递给大脑的是什么了——我们逃离浑身覆盖着恶臭黏液的无头尸体,再加上追我们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按理说,我们闻到的气味应该有变化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在那些躺在地上的东西周围,闻到的是后来出现的、不久前还无法解释的那种恶臭,但到了这个时候,它本该在很多程度上被那种东西身上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恶臭味取代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后来出现的那种更难以忍受的气味现在不但没有越来越淡,而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浓了。

所以,我们(貌似同时)向后瞅了一眼,不过,很可能是一个人先往后瞅了,另一个人则是下意识地跟着往后瞅而已。就在我们同时往后瞅的时候,我们把两只手电光打到最亮,照着顷刻之间变淡的迷雾。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纯粹是出于本能想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则是不那么本能但又同样潜意识地想用手电的强光把那东西的眼睛晃花,再瞬间把手电光调暗,然后躲到前方企鹅群里。多么不幸的举动呀!就连俄耳甫斯153,甚至罗德之妻154,都不会为回头看那一眼而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那浑厚而又可怕的笛声又传来了,“啼剋慄——慄!啼剋慄——慄!”

我还是直接(尽管我无法容忍太直白)告诉读者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吧!但在当时,我们觉得,我和丹福思两人之间都不愿意向对方说出来。就连读者此时看到的文字,都表现不出当时的场面是多么恐怖。那场面瞬间彻底击垮了我们的意识,以至于到现在我都纳闷,我们当时居然有闲情雅致去调暗手电光,冲进那条隧道,朝着死亡之城逃去。肯定是本能帮助我们渡过了难关(在这一点上,本能也许比理性更好),不过,如果真是本能救了我们,那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高了。至于理性,我们敢说差不多已荡然无存了。丹福思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关于接下来的经历,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到他神志不清地反复喊着一些歇斯底里的话。除了疯疯癫癫的、无关紧要的话之外,作为孤立无援的人类,我根本听不出有什么东西。丹福思歇斯底里的疯话在企鹅“嘎嘎”的叫声中回荡,回荡着一路穿过条条拱廊,最后(谢天谢地)终于把空荡荡的拱廊抛在身后。他不可能是从一开始就疯话连篇的,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盲目地拼命狂奔了。如果他紧张的反应出现些许偏差,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