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疑云184(第5/21页)

印斯茅斯是个方圆广阔、建筑稠密的小镇,却笼罩着一种死气沉沉的不祥气息。虽然烟囱林立,但只有几个飘出轻烟,三座油漆已经剥落的高塔黯然矗立在那里,与蔚蓝的海面形成明显的对照。其中一座高塔的尖顶已经崩塌,而这座高塔和另外一座高塔上,本应有的钟盘也不见了,只剩下黑乎乎的洞。大片稠密而又萧瑟的复折式屋顶与尖尖的山墙清晰地向世人传达出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此时此刻,汽车正在下坡,当我们距离印斯茅斯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许多屋顶已经完全塌陷。镇上有几处乔治王时代203风格的四方大宅——四坡屋顶,圆形阁楼,还有带护栏的望夫台204。这些大宅大部分离海边都很远,其中的一两处看上去比较完好。我看到一条早已废弃、锈迹斑斑、杂草丛生的铁路穿过这些宅院朝内陆延伸出去,铁路两旁歪歪扭扭的电线杆上的电线已踪影全无,几条通向罗利与伊普斯维奇的旧马路也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越是靠海边的房子,破败的程度就越严重。不过,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座保存相当完好的砖石结构建筑,以及屹立在建筑之上的白色钟楼。从表面上看去,这座建筑就像一座工厂。海港的外围是一段古旧的防波石堤,但港湾里早已淤满了泥沙。我注意到,防波堤上有几个小小的身影,原来是几个人正坐在那里钓鱼。堤岸的尽头看上去像是灯塔的基座,但灯塔早已不见了踪影。防波堤围起来的区域已经形成了沙岬,沙岬上可以看到几处破旧的小屋、停泊在沙滩上的小船,以及随意丢放的捕虾笼。唯一的深水区似乎是河流流经钟楼建筑,然后向南经过防波堤尽头流入大海的那块区域。

四处可见残存的码头遗迹,从滨岸一直向南延伸,到处都是不同程度的破损,越往南破损越严重。虽然时值高潮,但我还是看到在遥远的海面上有一条长长的黑线,略微高出海面,给人一种异样而又不祥的感觉。我知道,那就是魔鬼礁。我看着看着,内心强烈的排斥感似乎又平添了几分好奇的心动,不过,奇怪的是,我发现这种弦外之音要比最初对它的印象更令人不安。

我们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不过,此时此刻,开始经过一片片遭到不同程度破坏的荒芜农场。接着,我注意到有几幢房子仍然有人住,破旧的窗户里塞满了破布,垃圾遍地的庭院里到处都是贝壳与死鱼。我偶尔看到人们无精打采地要么在不毛的园子里干活,要么在下面充满鱼腥味的滩涂上挖蛤蛎;看到一群群长得尖嘴猴腮、浑身脏兮兮的孩子聚在长满杂草的门阶玩耍。不知怎么搞的,这些人看上去比那些死气沉沉的建筑更让人不安,几乎所有人的动作与面孔都古里古怪的,这种古怪我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也搞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打心眼儿里感到厌恶。我突然想起了,这种典型的体形暗合了我此前见过一幅特别恐怖和悲壮的画,没准儿是一本书中的插画,但这种貌似回忆的念头转眼间就消失了。

巴士行驶到较低的地势时,我开始听到不间断的瀑布声打破不寻常的死寂。东倒西歪、油漆剥落的房屋变得稠密起来,排列在道路两旁,显示出比我们身后的风景更有都市味的迹象。前方的景色压缩成了街景,在有些地方,我还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说明这里过去是鹅卵石铺设的街面与砖块修砌的人行道。很显然,所有的房子都已经荒废了,有时候透过房屋间的空隙,还可以看到摇摇欲坠的烟囱和地窖的墙壁,表明这里过去曾是一栋建筑,只不过现在已经倒塌了。所到之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不一会儿,十字交叉的道路和岔路便映入眼帘,左边的路通往没有铺设砾石、破败而又肮脏的滨海地区,而右边的路依然能看出已逝的繁华。此前,我在镇上没看到什么人,此时才看到零零星星有人居住的迹象——时不时有些拉起窗帘的窗户,还有停靠在马路边的破烂汽车。铺设过的路面与人行道也变得越来越界限分明,虽然房子大部分都非常陈旧——19世纪初的砖木结构——但显然都维护得适合人居。作为业余古物研究者,置身于这片富丽而又一成不变的古迹之中,我差一点儿就丧失了嗅觉上的厌恶感,丧失了危险和排斥的感觉。

在我抵达目的地之前,这里无处不让我感到百般厌恶。一时间,巴士来到一个类似广场或向四周辐射的开阔地,街道两旁教堂耸立,广场中央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圆形绿地,在右手的一条岔路口上,我看到了一座雄伟的立柱会堂。这座建筑本来漆成白色,但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灰,而且油漆也已经剥落,三角墙上金黑色招牌也已经严重褪色,我只能吃力地辨认出“大衮密约教”字样。不用说,这就是现在已被邪教霸占的共济会堂了。就在我睁大眼睛去看“大衮密约教”几个字的时候,马路对面那口破钟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刺耳声,扰乱了我的注意力,我立马转向自己座位这一侧的车窗,向外望去。

钟声是从一座用石头建造的低矮教堂传来的,从外观上看,这座教堂建造的时间要明显晚于大多数房屋,风格属于那种笨拙的哥特式建筑205,教堂的地基层高得根本不成比例,窗户都装着百叶窗。虽然我看到的钟楼这一侧的指针已经没了,但嘶哑的钟声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紧接着,关于时间的所有念头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冲得无影无踪了。那是一幅难以形容的景象,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是什么,这种景象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教堂地基层的门敞开着,门里面长方形的黑洞一览无余。就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有个东西正在穿过或者似乎正要穿过那个长方形的黑洞。时间虽然短暂,但这个东西却在我脑海里深深地留下梦魇般的印记。尽管理性地分析,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但那种印象却让人抓狂。

那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是我自从进入城区后,除了司机之外,看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如果我当时稍微沉着一点,我根本不会发觉那东西有什么让人恐惧的地方。正如我稍后意识到的那样,这个活生生的东西显然是个牧师。他身穿奇特的教服,毫无疑问这是“大衮密约教”改变了当地教会的宗教仪式后发明的新教服。不过,首先吸引我潜意识眼球、让我感到异常恐惧的还是他头上戴着的高大饰冠,这顶饰冠简直就是头一天晚上蒂尔顿小姐给我看过的那顶饰冠的复制品。饰冠激发了我的想象力,给饰冠下方那张模糊的面孔和身着长袍缓缓而行的身影平添了一份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但我马上意识到,这并不是那一刹那可怕记忆让我不寒而栗的原因。因某种奇怪的原因,当地某个神秘教会把教民都熟悉的独特装束当成头饰——没准儿还当成宝贝,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