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无情 他的悔,她的恨(第4/10页)

如今,连那一分心思都找寻不见了。

梁潇想不通,既然已倦懒到这份儿上,为什么还要折腾着出门?她当真有心思再看这滚滚红尘的风貌吗?

没有,姜姮当然没有。

她早就对这尘世厌恶透顶,她甚至想过死,不止一次,可就是有一丝不甘心在牵引着她,推着她继续活。

她犯了什么罪?竟要过这样的日子,还要在无望痛苦里潦草结束生命。这不该是话本中大奸大恶之人该有的下场吗?

她奸吗?她恶吗?

她都不,那她凭什么?

她想再试最后一回,看看拼尽全力能不能从梁潇手中逃脱,若能,她定要好好活,若不能,她就拉着梁潇一起死。

多么简单的抉择,这么多年,她好像就差了一层点拨。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马车驶过朱雀街,又拐过几道巷衢,踏着蹄子慢悠悠停下。

姜姮率先撩开帘子出来,将帷帽素纱翻上去,环顾四周,问:“这是哪里?”

梁潇沉默着跟她出来,仔细观察她,见她虽然一副迫不及待兴趣盎然的模样,但那几分生气都是浮在表面的,她的眼睛冰冷空洞,半点鲜活之气都没有。

她根本不在意这里是哪。

梁潇却不说破,只含笑执起她的手,也装作极具兴致的样子,道:“这里是阳陵苑跑马场。”

淳化帝在位的最后几年,耽于美色荒废朝政,崔皇后和梁潇为了步步侵蚀皇权,商量出来个好办法,撺掇淳化帝拨巨资修建阳陵苑。

依山傍水的歇山顶重檐宫殿,廊桥流水,花树葳蕤,在西南边还辟出一大片校场,专门蓄养从大宛买来的名骏。

淳化帝常年流连于此,荒废政事,大权逐渐旁落,梁潇得以趁势而起,说起来这座别苑功不可没。

梁潇边拉着姜姮走,边向她说这别苑的来历,待说完了,两人也沿着蓄马的草厩走完一圈。

别苑内侍十分殷勤地过来揖礼:“殿下的马单独养在御园里,奴们日夜小心伺候,近来尚监给小主子新打了一副马蹄铁,雕鞍亦是新换过的,殿下要骑吗?”

梁潇点了点头。

几个内侍小跑向御马园。

梁潇偏头冲姜姮微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喜欢骑马的,一会儿想不想骑一骑?”

姜姮已经把帷帽戴好,隔素纱看出去,黛山云影皆变得模糊暗淡,她兴致缺缺,却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好。”

内侍牵来马,彤红似血的高头奇骏,额间一点雪白,崭新锃亮的辔头和鞧带。

梁潇将姜姮抱上马背,自己拉着缰绳慢慢走。

马背上视野开阔,清风迎面扑来,夹杂着泥土与青草馨香,衣袂飘飘,头顶无垠湛蓝的天,甚是惬意。

姜姮已经七年没有骑过马,纵然曾经骑射俱佳,如今却有些发怵,她紧扯着缰绳,扯出一手黏腻的汗。

“姮姮,不要怕,有我在。”梁潇甚至都没回头看她,就知道她在怕。

姜姮没接话,默默由他牵着马绕了半圈跑马场,才道:“有些热,我想摘下帷帽。”

梁潇皱眉,甚是不快,强按捺下去,逼自己冷静考量了一番,说:“摘下来吧。”

姜姮飞快解开丝带,生怕他反悔。

没有了这层纱的隔档,精致愈加清晰明媚,夏风也更缠绵柔软,姜姮伏在马背上迎阳光闭眼。

忽而,传来疾踏的马蹄声和女子嬉笑声。

她睁开眼,见一翠衣女子骑马朝他们过来,女子身量纤巧,穿藕丝琵琶衿袍子,窄袖宽裙,梳得惊鹄髻随颠簸而略微松散。

走到近前,才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个男子,也骑马。

姜姮起初只觉得他们面熟,听内侍恭恭敬敬唤那男子“崔学士”,才想起这两人是曾在崔太后寝殿见过的崔元熙和崔兰若。

两双马蹄踏尘而至,在他们面前停下。

姜姮看见梁潇执缰的手紧绷,指骨凸起,显然是对这场偶遇感到不悦。

崔元熙头戴皂纱折上巾,依旧一副儒雅文人气质,含笑款款上前,躬身为揖:“今日天气晴朗,兰若闹着要出来骑马,我便带她过来了……”

他目光落到姜姮的脸上,略微失神,滞愣片刻才反应过来,重新和梁潇说话:“我让舍人备了些茶点,不知殿下可赏光?”

梁潇显然是不想与他应酬,正要回绝,崔兰若坐在马上笑吟吟道:“我听闻王妃出身武将世家,必然擅长鞍马,不如我们比试一二。”

姜姮僵硬地看向梁潇。

崔兰若嘟起嘴:“怎么这一点点小事还要殿下点头啊?”

崔元熙拍了拍崔兰若的爱骑,笑说:“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学会骑马没几天就敢跟靖穆王妃比,她当年可是京都世家女子中的佼佼者,闺门中无人可比的。”

说完,他凝目看向姜姮。

不比那一日宫中刻意浓妆污面,今天她薄施脂粉,妆容莹透淡妙,便将容色都显了出来。瓷白甚至有些缺乏血色的肤质,五官绝美,云鬓高挽,皎洁若月光,将高贵清雅浸润到骨子里,这么安静坐着,带一点木讷茫然,轻而易举便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世间当真有这样的美人,像是浮在云端里养出来的,不染半分尘间俗垢,有幸睹之不由惊叹。

梁潇状若不经意地挪了几步,挡住崔元熙看向姜姮的视线,道:“崔学士过奖了,姮姮今日有些累了,本王正准备带她回府,改日吧。”

说罢,他朝姜姮伸出手,要搀扶她下马。

姜姮坐在马背上不动,道:“我不累,我想再骑一会儿。”

出口的话比脑子转得快,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崔元熙那一句“当年可是京都世家女子中的佼佼者,闺门中无人可比的”刺激到了。

一阵尴尬的静默,崔元熙体贴地打圆场:“既然王妃不累,殿下,那就让她们女孩们玩去吧,我正有几件政事要与您商量。”

梁潇不理他,看向姜姮,“下来。”

姜姮平静与他对视片刻,自马背囊袋抽出马鞭,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狠抽马背,一双前蹄高高仰起,嘶声哀鸣,遽然甩开梁潇,疾速朝前方奔去。

梁潇被那股疾风掼得踉跄后退,待站稳,姜姮已经骑马朝西奔去,跑马场周围设有步障,马头将步障撞倒,咣当咣当脆响,姜姮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好像下一刻就能掉下来。

梁潇脸色极沉,抢过崔元熙的马,翻身上去追她。

崔元熙也变了脸色,忙把崔兰若从马上拽下来,自己骑她的马,紧追梁潇而去。

阳陵苑宣阔奢华,一步一景,姜姮纵马驰骋在甬道上,软山秀水自两侧飞掠,篆壑长廊,渠水潆洄,耀得人眼花缭乱。

这感觉真好,好像挣脱了所有桎梏,变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