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1](第5/5页)
为了减轻重量,艾克排出了更多的压舱水。他操纵升降舵向上倾斜,我们随后便像火箭一样直上云霄。纤长的“美利坚之龙”号泪滴形船身形似一扇未完工的翼面,由着凛冽的极地狂风带我们飞翔,这让我想起风洞试验中的模型翼。
闪电再次划过天空,比上一次更近也更耀眼。我的鼓膜被雷声震得生疼,甚至还短暂地失去了听力。
艾克和叶玲相互呼喊着什么,然后叶玲再次摇着头大叫。艾克看了她一下,点点头,随后双手从控制器上移开了一秒。船身猛地一震,开始向一侧摆动,狂风控制了飞艇,让它开始旋转。艾克重新握住控制器的瞬间,闪电再次照亮附近的天空。所有的阴影、线条和形状都被电光抹去,舱内的灯光也随之熄灭,雷声将我震倒在地,双耳也受到重创。最后,我陷入一片黑暗。
等我醒来的时候,整个阿拉斯加的航程已经被我们抛在身后。
叶玲一边操控飞艇,一边通过扬声器播放一首中国歌曲。外面天色已然变暗,一轮金色的圆月漂浮在黑暗无边的海上,虽说还不是满月,但几乎跟我儿时记忆中的一般大。我坐在叶玲身旁,出神地欣赏着月亮。
一段和声之后,女歌手开始用沉稳圆润的英文唱起下一段:
But why is the moon always fullest when we take leave of one another?
For us, there is sorrow, joy, parting, and meeting.
For the moon, there is shade, shine, waxing and waning.
It has never been possible to have it all.
All we can wish for is that we endure,
Though we are thousands of miles apart,
Yet we shall gaze upon the same moon, always lovely.
叶玲关掉音乐,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她发现了摆脱风暴的方法。”她说。所谓的“她”不言自明。“她在最后一刻躲开闪电,在风暴中发现一个漏洞才得以逃脱。眼光犀利,我就知道在起飞前重新画好左眼是个好主意,因为那只眼睛注视着天空。”
我目送太平洋平静的水面从我们下方掠过。
“在风暴中,她抛下鳞片减轻重量。”
我想象着叶玲在外壳上用桐油画下的线条,把冰层蚀刻成龙鳞,再一大块一大块地抛入下边冰冷的海水里。
“跟巴里刚刚结婚的时候,我做一切事情都按照他的方式来,从不考虑自己。他睡觉的时候,我驾驶飞艇,有很多时间思考。我会想到父母日渐老去而我又不在他们身边,想到一些我打算跟妈妈要来的菜谱而她又不在这里。我不断问自己,我在干些什么?
“可是即使我一切都听从他的,我们也总是吵架。争论的内容我们既无法理解,又不知该如何解决。后来我决定要做些改变。
“从走廊里瓶瓶罐罐的悬挂和橱柜里盘子的摆放,到卧室里照片的排列和救生马甲、鞋和毯子的存放,我都重新布置。我让元气和能量在这里流动更加顺畅,让风水更加顺遂。有人也许觉得这里有点儿狭窄和破旧,可从那以后飞艇就更像我们的空中宫殿了。
“巴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改变。可是,由于风水更顺,我们不再争论,即便是经历风暴的危急时刻,我们也能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风暴中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吗?”我问。
叶玲咬了咬下嘴唇,心里琢磨着我的问题。
“一开始随着巴里上路的时候,我还不了解他。我常常在夜里醒过来,用中文说,跟我一起在天上飞的这个人是谁?这才是令我最害怕的问题。
“然而昨晚,我奋力操控飞艇的时候巴里过来帮忙,我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心里想,就算一起死在这儿也没关系。我了解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我的家。”
“闪电根本不会产生真正的危险。”艾克说,“你都知道,没错吧?‘美利坚之龙’号是一个巨大的法拉第笼,即使闪电击中我们,电荷只会集中在金属结构的外表面。风暴时,我们处在整片海域最安全的地方。”
我搬出叶玲刚刚说过的理论,飞艇似乎知道在风暴中该往哪儿走。
艾克说:“空气动力学很复杂,飞艇移动的线路是由物理定律决定的。”
“不过等你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极光飞艇,你还是会让她画上眼睛吧?”
艾克点点头,似乎觉得我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拉斯维加斯这座沙漠王冠,展现在我们下方、四周和头顶。
观光飞艇和客运飞艇闪烁着霓虹灯和花哨的大荧光屏,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空星罗棋布。像我们这种货运飞艇被限制在一条与大道平行的狭窄通道,只有特定地点才允许飞艇在个别赌场起飞和降落。
“那是拉普达。”艾克指着我们上方一艘巨大鼓胀的巴洛克风格飞艇说。它似乎跟威尼斯人一般大,我们正在它的下方经过并转向左侧。这种最新最亮的空中赌场内部灯火通明,像一只中国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在空中。从大道起飞的空中的士像萤火虫一样纷纷朝它飘去。
我们已在城外恺撒宫旗下的风力发电厂卸下了承运的涡轮叶片,现在正前往恺撒宫。给这种雇主运货的好处之一就是有免费客房招待。
目光越过海市蜃楼大饭店,我看见广场商店街前方的飞艇停泊杆露出高耸的尖顶和闪烁的灯光。那里通常停靠着土豪才能拥有的奢侈私人飞艇,可是今晚却空空如也。一艘跨越太平洋的东风飞毛腿长途运输飞艇,将把那里据为己有。虽然它名为“美利坚之龙”,却被戏称为“飞翔的中国佬”。
“我们去赌几把,然后再回房间。”艾克对朝他微笑的叶玲说。这将是一周以来他们头一次睡在一起。他们有整整24个小时休息,然后将出发前往蒙大拿州卡利斯佩尔,把一批水牛骨运回中国。
我躺在城区旅店房间的床上,琢磨着我家卧室里的家具该如何摆放才能让元气绕过床铺、床头柜和梳妆台。飞艇引擎微弱的嗡嗡声让我有些怀念,那声音轻柔得需要你用心倾听。
我开灯接通妻子的电话说:“我很快就会回家。”
[1] 本文灵感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约翰·麦克菲所著的《不同寻常的交通工具》。出于需要,小说情节没有完全遵照真实世界的地理特征:从兰州到拉斯维加斯的大圆航线不会经过鄂尔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