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第7/8页)
“我们猜得不错。那叫弘明的和尚,历史上本无此人。他极有可能来自天琴座α。”
“为什么他竟要逃避到历史的这个角落?”
“起因是他杀掉了书生。这造成了时空的混乱,他就成了被通缉的人。只有历史的这一处能予他藏身之所,这是他犯罪后的第一计算。”
“这层罪恶的因果,有着奇怪的逻辑。他到底是在未来杀的人呢,还是在历史中杀的人呢?”
“我想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奇怪的诗人,在我们的记录中不曾出现过。我怀疑他来自人马座β。那是所有诗人的故乡。”
“你认为人马座与天琴座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它们在有关发展道路的问题上正在进行重大论战吗?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驿者听了有点惊慌,如实说:
“对于这样重大的问题,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走后,我们听说,仙女座大星云中心出现了一个自称佛陀的人。他宣言创立了佛教。什么叫佛教?你那个时代有什么线索?”
“似乎是有这种东西。它属于人类文明的成果,不过现在很衰微。我认为它会在地球上中断,就像创立者本身的命运一样。”
“但是,怎么会出现在仙女座大星云中心呢?那里有七十个星协的利益。”
“有什么环节搞错了。”
这些都属于规定情节的对话,或称作工作话语。驿者十年前就对它们不感兴趣了,匆匆地、卸货一般把它们讲完,关闭了晶体。“未来”奇怪地没有谈到有关惩罚的事。
此刻,违反了时间旅行第五规则的驿者纵目望去。烟雾蒙蒙中,水田和青山无声无息地裸露无遗,但细节已模糊不清。大地上躺着死掉的耕牛,肢体舒缓,腹膛洞开,像进入了美梦长眠。小河正开始结冰。大气和光线飞速地变暗,仿佛整个世界亦行将熄灭。最初的丙种射线和中子流早已无影无踪。一种伤戚的美使驿者瞠目结舌。
驿者忘记了黑雨仍在纷降。这远道的旅人摘去头盔,甩落出一头长长的秀发,展露了女人俊秀的脸廓。
她泪如雨下。
此时,她跟普通人一样,在闹钟的催促下醒来。然后,坐班车到单位上班。
她在一座巨型的楼房中工作。这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研究所。她是一名研究人员。
这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同室的人议论着物价,商量提前下班,好去买菜和接小孩。她从没想过要加入这个行列。
但就在准备去等班车时,她偶然翻了一下信箱中新到的杂志。在杂志上她看到了一个研究报告,题目是《佛陀四万年后重临与大人们的游戏》。
那时,我们都不在人世了。一口气读完,她掩卷感叹。这时,班车已开走,把她遗留在空空如鲸腹的大楼深处。隔了窗户,可见一座黑黝黝的垃圾山,其顶峰几与大楼持平。
报告谈到,乔达摩·悉达多在误食一种植物后,产生了严重幻觉,“看到”了并不存在的世界“真相”。王子把这种幻觉的经验传播开去,导致了佛教的产生。
那株创造了佛陀的植物,属于双子叶纲金缕梅亚纲大麻科。它的种子富含脂肪油、蛋白质、葡萄糖和维生素。其叶状苞片含大麻树脂。王子吃下后,又加上饮用了鹿奶,便在大脑中引发了强烈的幻视和幻听反应。
作者评述了佛教典籍中关于四万年后佛陀重临的预言,称这是一种成人的游戏,却未作详细说明。
五千字的文章,在结尾处,附上了参考书目录以及作者的单位和通讯地址。
女人产生了一种直觉。她怀疑对方是一名隐匿真实身份的时间旅行者。这可是新情况。她按那地址,给作者发了一封信。
信中,她自称是一名佛教外星起源论者。她希望与对方就几个问题进行辩论。但一直等到年底,都没有音讯。然而,到了次年仲秋,回信却来了。那位作者除了把她驳得心服口服外,还邀她到郊外旅行。信中附寄了一张风景照片。
照片上是一处田野风光,远方有一座寺庙。她似曾相识,好像是梦中去过的地方。她震撼非常,潸然泪落。
来信的人,从富有诗意的名字上看,是一位男性。对方长得什么样呢?她止不住想到。
天空中已不再有星星出现。但这对诗人似乎并没有影响,如同禅房,也没有对他构成束缚和伤害。
他住的宅院也跟世界其他部分一样,已经被彻底毁坏。但诗人的小僮仍如常迎接他的归来。这是一名机器人。
“主人,都安排妥了。线路已经接通。”
诗人便是时间中真正的特工。但在红云出现的那天,他为什么要谎称自己的死亡,并把自己的身份置换成“失去主人的机器人”呢?
这或将永远成为不解之谜。
“你当时吓了我一跳。要不是你暗中相助,我真就完了。如果你真把我锁定,要说对付那些来自红色星云的追击者,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你当时都做了什么?”来自“未来”的声音说。
“其实没做什么。我只是从你的讲经说法中,明白了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外,还并存着两类实有。简单来讲,我利用了‘无为’和‘不可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你的一句禅语,使我明白了自己其实应该做什么。要说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你使我洞悉了宇宙和人生的意义。”
“我也是跟释迦牟尼和其他人学的呀。人类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但是,可惜啊……”那边的声音有点儿故作谦虚。
“这教义真使我口服心服。我也一下立地成了佛。”
“墙上的禅诗,也不知遗失在了哪里。”
“没关系。我还会再作一些的。”
“告诉你吧,在这儿,他们真把我当成佛陀了。因为你的叛变,因为你的暗中相助,历史整个儿发生了改变。世界正在变得美好起来。七十星协那些阴毒的居民,现在都在竞相成为大慈大悲的人。你想都想不到啊。”
我不要去想这个,诗人暗忖。历史真正被颠覆,并不是因为他的叛变,而是在弘明杀害书生的瞬间。
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可是,你还不具备完全的合法性。乔达摩·悉达多还在菩提树下傻坐。”
“我会办妥的。”
“这已不可能了。你知道他那觉悟全是一番幻觉。”
“那又有什么不行呢?就算是幻觉吧。”
对方反诘的语气中并没有遗憾的意味。各种逻辑关联和因果之链,在刹那间,又混沌不清了。这本是时间的特征。诗人谨慎地沉默下来,微微红了脸。
紧跟着,他听见时间中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和尚身边有个女人在吱吱撒娇。他的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