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子远行(第5/10页)
“下一艘播种飞船什么时候能上路?当然它肯定是核聚变驱动了。”
“对,是核聚变驱动。最高船速应该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点五。飞船上天肯定在15年之内,力争在十年之内。”
“那我还要努力多活几年。小鱼,小楚,下艘飞船启航时我不满足光在这儿送行了,我也要到同步轨道上,顺便在那儿过百岁生日。你们得预先在赤兔号上为我留一个船位。”
天乐笑道:“一言为定。”他问推轮椅的贺梓舟,“洋洋,博士读完了吧。”
“马上完。完了就去你那儿报到。”
“欢迎。洋洋你还记得不,你十几年前提的那些问题,还有你立下的壮志?这些年来,关于你说过的‘密真空的能量’我逐渐有了一点儿想法,等你来之后咱俩好好谈谈这件事。实话说吧,这件事就是在等你,你一来就要开始研究。”
“太好了!正好我也有了一些想法,是和昌昌在一块儿讨论的。”姬人锐的儿子姬继昌与他同校,比他低两届。
迎候的人太多,无暇多谈,他们匆匆与贺老告别,再往里走。前边是乘另一个航班刚刚赶来的褚贵福。楚天乐近期未见他,乍一见面不免感慨,这位在财力上“一跤跌回40年前”的财界大鳄,看来在穿着风度上也“一跤跌回40年前”了。他的穿戴都很低档,中式对襟上衣,中式长裤,圆口布鞋,光着头,项间和手指上的粗大金饰全都消失了。皮肤黝黑粗糙,皱纹深镌,打眼一看,完全是建筑队里的苦力。天乐和妻子对视,不由对禇贵福生出敬意,觉得他脸上那道刀疤也不那么狞恶了。这两年姬人锐多次带着敬意谈起他,说褚贵福虽已倾家荡产,但也不会穷得维持不了个人的享受。关键是褚在心境上已经“自我放逐”,把自己重新定位于“穷人”,也以穷人的生活水平来磨砺心志。这么着他就能心无旁骛,粪土钱财,咬死他的人生目标不松口。而他晚年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的人生目标:
留住禇家的血脉,把它们送到灾变区域之外。
那次观看孵化实验后,他果然践诺,拍卖了最后一幢房产,以资助一项追加的秘密计划。用他的话说,老伴儿已经上天堂,他自己马上也要上天堂,地上没必要再留一个窝了。姬人锐曾感慨地说,这位世上最自私的粗俗家伙实在是一个英雄,一个殉道者。
今天来为他送行的亲人只有寥寥几个:他的大儿子、儿媳和两岁的孙子。这也是他最小的孙子。孙子显然很恋他,抱住他的脖子不丢手,用嫩脸蛋贴在他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楚氏夫妇走过去与他握手,鱼乐水笑问:
“禇先生你好。你那一大家子呢?今天怎么没来送你。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左妻右妾前呼后拥的威风样儿。”
禇贵福很直率:“你是指我那四个小老婆吧。娘的,从我裸捐之后,她们都吃不了苦,每天愁眉苦脸的,难得见到一丝笑模样。我烦了,让她们带着儿女全他妈滚蛋,想嫁谁嫁谁。反正我对得起她们了,给每人都买了那么贵的船票——十亿元一张!”
这些年来,乔治其实已经对这个粗俗家伙心怀敬意了,他用倍儿溜的中国话打趣:“非常可惜,她们再嫁之后,你的那些儿女们是不是不再姓禇了?”
禇贵福咧嘴笑道:“不姓禇也是我的种,我这人只在乎实打实的东西,不务虚名。”
众人大笑。
要登机了。禇的家人在登机口与他话别,小孙子脆生生地喊着:爷爷再见!据说禇把那个秘密计划连家人也瞒着,所以儿孙们并不知道此次生离即为死别。禇贵福笑着与他们挥别,转身进了舷梯。这位72岁的老人身体很好,走路咚咚响,脸上也没显出什么离愁别绪。人群中知道那项秘密计划的人,像张明先、乔治、楚氏夫妇,都不由在他身后暗暗交换眼色,目光中盈着钦敬。
当然褚的离愁别绪还是有的,在飞往三亚机场的两个小时中,禇贵福不像平时那样健谈,也没讲他最拿手的荤笑话,而是静静坐在一等舱里,两眼炯炯地盯着窗外。楚天乐等也有意不去打扰他。
到了三亚机场,再乘车赶往文昌,其它两位代表和姬人锐已经在文昌发射中心等候。一行人很远就看见了高耸的《赤兔号》货运飞船,旁边是高大的航天器总装测试厂房和加注与整流罩装配厂房,像是三座拔地而起的天柱。上千名记者早早就迎候在路边,相机和摄像机如同密密的丛林。车队在人海中缓缓前行,到了贵宾室,鱼乐水用轮椅把丈夫推下汽车。姬人锐在门口迎候,他身边是一位穿白色带兜帽短斗篷、带白色无边便帽的老人,这身纯白的穿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鱼乐水低声对丈夫说:
“教皇!咱们快点迎过去,向他致意。”
楚天乐也早就看见了,轮椅未到前,他已经在轮椅上欠起身。但教宗本笃十七世急步赶来,把楚天乐的身体按回轮椅,接着——教宗半跪下身体,以便在同一高度同楚说话。早就蜂拥而来的记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珍贵的镜头,纷纷拍照。这将是放在报纸头版的照片,标题肯定是耸人听闻的,比如:“罗马教皇第二次向科学下跪”(上次是约翰·保罗二世,他用同样的姿势同霍金交谈过)。
可惜记者们被警卫隔得比较远,听不见二人的谈话,否则他们也许会拟出更为耸人的标题。
教宗本笃十七世微笑着说:“很荣幸见到我神交多年的朋友,鱼女士和楚先生。”
“教宗阁下,我和妻子也很荣幸。”楚天乐恳切地说,“衷心感谢阁下亲自赶赴同步轨道为禇氏号送行。”
“我应该来的,我要来感谢你们。你们是在代主行事,在主的遥远国度里创造生命。你们正在书写新的创世记。”
楚天乐稍一愣,这句话的宗教意味太重,与他平时习惯的理性思维一时不能衔接。禇氏号飞船并非创造生命,只是向蛮荒星球散播“现有的生命”;而且几十光年外的“遥远国度”似乎不好纳入耶和华的管辖,须知祂老人家可没有宇宙飞船做代步工具。鱼乐水深知丈夫的率性天真,悄悄触触他的脊背,侧旁的姬人锐也忙对楚天乐使眼色。楚天乐对两人微微一笑。他俩今天是多虑了,即使没有两人的提醒,楚天乐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失礼的。他顺着教宗的话意,恭敬地说:
“谢谢你的高度评价。我们尽量做得让主满意,也希望祂保佑我们成功。”
以他的脾性,能说出如此得体的外交语言,很不容易的。鱼和姬放心了,相视一笑。但三个人都没预料到教宗的反应,教宗摇摇头,坦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