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纳瑞斯(第7/10页)
她说:“我知道。”
他意识到自己以前应该在哪里见过对方,而且应该知道她的名字。他的耳朵变红了。
“你在开玩笑吧?”比达普走到他的左边,“在北景学院的时候,塔科维亚是跟我们一起的啊。她来阿比内已经两年了。难道你们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吗?”
“我看到过他几次。”女孩说道,一边冲他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嘴巴大张着,很孩子气,喜好美食的人都喜欢这么笑。她个子很高,有一点瘦,双臂浑圆,臀部很宽。她算不上很漂亮,脸有点儿黑,看起来很聪明,兴致勃勃的样子。她的眼睛柔和,颜色乌黑,不是那种明亮的黑色,而是一种意味深长的黑,就像深邃细腻的黑色灰烬。当他们四目相对时,谢维克就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居然把她给忘了,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饶恕,知道自己交上了好运,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他们继续往山里走去。
远足第四天那个寒冷的夜晚,他和塔科维亚坐在峡谷上方一处光秃秃的陡坡上。他们下方四十米,一股山洪在湿润的岩石间奔腾而下。在阿纳瑞斯很少有流动的水;绝大部分地方河床都很低,河面延伸不了多远。只有在山间才有湍急的水流。对他们来说,水流的咆哮声、撞击声和欢唱声都是非常新鲜。
他们在山区里这样的峡谷中上上下下走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其他同伴都去了中途客栈,那是一间石头小屋,是以前的一些度假者修建的,为的是给后来的度假者提供方便。小屋保护得很好;在管理保护阿纳瑞斯有限的“风景区”方面,尼希拉斯协会是最为积极活跃的志愿者组织之一。在一位夏季住在这里的消防员的帮助下,比达普和其他人正从备货充足的食品储藏室往外取东西,打算整治出一顿晚餐。塔科维亚和谢维克就在这个时候分头出去,都没有跟大家说要去哪里。事实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在陡坡上找到了她,她正坐在月棘丛中。这些月棘长在山腰上,像一丛丛精致的缎带,僵直脆弱的枝条在黄昏的微光中闪着银色的光芒。透过东边山峰之间的罅隙可以看到天空中泛起了亮光,这是月亮即将升起的预兆。这片光秃秃的高大的群山之间万籁俱寂,唯有水流的喧嚣声。没有风,也没有云彩。山间的这片空间就像一块紫水晶,坚硬、清澈而又深邃。
他们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从来没有哪个女的能像你一样吸引我。这次远足刚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谢维克的语气很冷淡,近乎愤恨。
“我并不想破坏你的假期。”她说,又是那样孩子气地大笑起来。在这样的黄昏时分,她的笑声显得太响了。
“没有破坏!”
“那就好,我以为你说我让你分心了呢。”
“分心!对我来说就像一次地震。”
“谢谢你。”
“要说感谢的不是你,”他的声音很刺耳,“是我。”
“只是你自己那么想而已。”她说。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如果你想要做爱,”她说,“为什么不向我发出邀请呢?”
“因为我无法确信那就是我所想要的。”
“我也是。”她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听着,”她说,声音很柔和,谈不上什么音色,跟她的双眼一样模模糊糊,“我必须告诉你。”可是好半天,她也没说出她得告诉他什么。最后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恳求和忧惧,她只好赶紧说了出来,语速非常快,“呃,我要说的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做爱,跟谁都不想。”
“你禁欲了?”
“不!”她愤愤不平地说道,但没有解释。
“我大概也是这样。”他把一块小圆石扔进河里,“要不就是阳痿了。已经有半年,我只跟达普有过,事实上是将近一年。每一次都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最后我放弃了努力。不值得,不值得这么费力。但是我——我记得——我知道真正的做爱应该什么样子。”
“嗯,就是这样。”塔科维亚说道,“我原来从做爱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直到我十八岁为止,要不就是十九岁。很刺激,很有趣,很快乐。可是……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说的,变得难以忍受。我不想要快乐,我的意思是,单纯为了快乐。”
“你想要孩子吗?”
“是的,时机成熟的时候。”
他又扔了块石头到河里。前方的河水消失在峡谷的阴影中,只在身后留下巨大的轰鸣声,无数的不和谐音构成一支永不停歇的和谐音乐。
“我想要完成一项工作。”他说。
“禁欲对此有帮助?”
“这其中有关联。不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关联,两者并不是因果关系。大约在我开始觉得性生活索然无味的时候,我的工作也开始变得乏味,而且愈演愈烈。三年时间毫无进展。没有任何成果,在任何方面都没有成果。目力所及之处,都是曝晒在无情烈日之下的不毛沙漠,一片没有生命、没有道路、没有目的、没有性爱的荒地,到处散落着那些不幸旅客的骸骨……”
塔科维亚没有笑,她发出一种近似嘲弄的叹息,似乎谢维克的话很伤人。他想要看清楚她的脸,但她的脸处于阴暗之中,背景是明亮的天空。
“快乐有什么不对呢,塔科维亚?为什么你不想要呢?”
“快乐并没有不对,我想要快乐,只是我并不需要。如果我享用了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那就永远也得不到我真正需要的东西了。”
“那你需要的是什么呢?”
她低头看着地面,手指甲抠着岩石的表面。她倾身向前,抓过一根月棘树枝,但是没有把它折下来,只是握着它,摸着那软软的茎和娇嫩的叶子。谢维克从她这些不安的举动中看出来,她正在努力忍耐、控制着自己心中突发的情感,这样才能够继续说话。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很轻,而且有一点儿词不达意。“我需要两个人的结合,”她说,“真正的结合,肉体、灵魂以及生命中的每一年。我要的就是这个。”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挑衅,也许是恨意。
一阵奇妙的欣喜在他心中升腾而起,就像在黑暗之中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他感觉毫无拘绊、清澈澄明,似乎是已经获得了自由。在塔科维亚脑后,月亮正在升起,天空变得越来越亮;远处山峰的银色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是的,就是这样。”他说道。他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跟别人说话,只是自然地说出了心里想到的话:“我却从来没有想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