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杀小组(第8/9页)

她目光呆滞地盯着我,一言未发。

“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女人要这样做。”我朝着小孩点点头,它停止了喝奶。现在整只硕大的乳房都暴露了出来,向下垂着,上头是沉沉的乳头。她没有拉下衣服盖住。我抬起头,见她正在观察我,发现我刚才在看她的胸。小孩从她腿上爬下来,也看着我,一脸严肃。不知这孩子能否感受到房间里的紧张氛围,以及察觉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为什么要生小孩?说真的,为什么?”

她撅起嘴唇,在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到了一丝愤怒,那是觉得我在玩弄她的愤怒。因为我坐在这儿,将格兰其枪放在沾满污垢的桌上,却要和她聊天。但是很快她的眼神便向下投到枪上,我几乎能听到时钟齿轮的滴答声。她在盘算,如同积蓄力量的母狼。

她叹了口气,将椅子向前拉了拉,“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我就想要生一个。”

“就像玩娃娃那样吗?当收藏品?”

她耸着肩,“我想是吧。”她歇了口气,眼神回到枪上,“没错,我的想法确实是那样。我有过一个小塑料娃娃,我经常给她穿衣服,也和她玩泡茶游戏。你知道,就是泡茶,然后倒一点到她脸上,让她喝。那个娃娃不是很高档,有内置语音,但没多少音频可选。我家不是很宽裕。我和她的玩法就是:‘我们去购物吧?’‘好啊,买什么?’‘买手表。’‘我喜欢手表。’就是这样,很简单,但我喜欢。然后有一天我管那娃娃叫作我的孩子,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然后娃娃说:‘我爱你妈咪。’”

她说的时候眼睛湿润了,“从此我便想要一个小孩。我整天和那个娃娃玩,她也假装是我的孩子。有次我们玩的时候被我母亲逮到了,她说我是个愚蠢的女孩,不该跟娃娃说那种话,现在的女孩都不生孩子了。说完她便一把把娃娃夺了过去。”

地板上的小孩在桌子下胡乱堆砌着积木,堆起来又推翻。然后她看向了我。她的眼睛是蓝色的,笑容羞涩。她再次令我全身一抖。然后她从地板上站起身,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躲了起来,然后探出头来偷偷看我一眼,发出咯咯的笑声,立马又藏了进去。

我用下巴指了指小孩,“谁是她爸爸?”

女人的脸冰冷得像块石头,“不知道。我在网上找的一个家伙寄来了精液样本。我们不想见面。我收到样本后便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删除了。”

“太遗憾了。如果你们保持联系的话,情况或许会好一些。”

“只是对你好一些。”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盯着烟灰看了很长时间,它像是根细长的、灰色的阴茎,晃悠悠地悬在烟雾的末端。我弹了下烟,烟灰随之落下,“我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何要放弃回春治疗。”

她竟然笑了,甚至很开心,令人费解,“怎么了?就因为我没那么自恋,不愿不老不死地活下去吗?”

“那你接下来怎么做?让它待在房子里直到——”

“是‘她’。”她突然打断道,“是让她待在房子里。她是女孩,名字叫米莱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孩朝我看过来。她发现了桌上的帽子,于是抓了过去,然后从她母亲的腿上爬下,拿着朝我走来。她伸出拿帽子的手,伸得直直的,要递给我。我试图拿过来,她却把帽子移开了。

“她想给你戴上。”

我疑惑地看着这个女人,她淡淡地笑着,带着一丝悲哀,“她常这样玩,平常就喜欢帮我戴帽子。”

我的目光又转移到小女孩身上,她手拿着帽子,变得有些着急,由于我的不配合而开始低声嘟哝,挥舞着帽子向我示意。于是我弯下腰,小女孩把帽子戴在我头上,脸上堆满笑容。我坐直将帽子戴稳。

“你在笑。”女人说道。

我抬头看她,“她很可爱。”

“你挺喜欢她,是吗?”

我又一次看向小女孩,开始思考,“说不上。我以前从未认真观察过小孩。”

“你撒谎。”

烟灭了,我将烟蒂摁在餐桌上。女人看着我,皱了皱眉,也许是为我弄脏她本就够脏了的桌子而生气,但是接下来她似乎想起了那把枪的存在。我也想了起来,一股寒意从脊柱爬上来:当我朝小女孩弯腰的时候,彻底忘了这件事。她完全可以将我打死的。我们忘记又记起,尔后又忘记这些事,实在是好笑。我们俩,我和那个女人,一分钟前还在交谈,下一分钟却都在等待对方的枪口。

这个女人看上去本可以成为约会的绝佳女伴。看得出来,她很有胆量。在她想起那把枪之前,她的勇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了。我能看见勇气在她的眼神里来回闪烁。她先是一个人,然后又像另一个人:一时间她是个活泼、喜欢思考和回忆的女人;然后突然之间,她却变成另一个女人,坐在满是油腻盘子的厨房里,橱柜上是咖啡杯留下的杯底痕迹,还有一个拿着手枪的警察坐在她的餐桌旁。

我又点燃一支烟,“你会怀念回春治疗吗?”

她低头看着女儿,朝她伸出双臂,“不怀念,一点儿也不。”女孩重新爬回到母亲腿上。

烟雾从我口中缭绕而出,“可你没法逍遥法外。这太疯狂了。为了孩子,你得放弃回春治疗,你得寻找到一个同样愿意放弃回春治疗的捐精者,两个人为了一个孩子而走上死路。你还得独自分娩,然后再将孩子藏起来,最后你还需要身份证让孩子开始接受回春治疗,因为没有人愿意给一个没有资料的病人进行治疗。而且你也知道这些不可能都成功,可你还是这样做了。”

她朝我皱着眉,“我本可以做得到的。”

“你做不到。”

猛然之间,她的意识再次回到了厨房。她抱着孩子瘫坐在椅子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赶紧动手?”

我耸肩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们这群生育者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狠狠地盯着我,满腔怒火,“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们需要新的事物。我活了一百一十八岁了,我在想不光我一个人是如此。我在想我渴望有一个孩子,我想知道当她今天醒来后会看到什么,她会发现和看见那些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因为那是崭新的。这世界总算有了些新的东西,我喜欢透过她小小的双眼来看事物,而不是你的那双死鱼眼。”

“我没有死鱼眼。”

“照照镜子吧。你那就是死鱼眼。”

“我有一百五十岁了,但我仍和头一次延续生命时一样感觉良好。”

“我打赌你早就忘记了,没人记得住。”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枪上,却又马上转移到了我身上,“可我还记得,现在这样更好,比永生好上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