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第10/16页)

“欢迎来自中国恩格贝的贵客,那儿可以说也是远山家族的半个故乡。我叫西泽贞子,未婚名是远山贞子,正瑛老人是我的曾祖父。”

听见“远山正瑛”这几个字,两个孩子心中顿时涌起浓浓的亲切感,他们扑上去,一人抓住她的一只手:“阿姨你好,见到你太高兴啦。”

贞子把两人揽在怀里,指指后边:“这是我的儿子,西泽昌一。”

小伙子过来,向两人行鞠躬礼。嘎子觉得这种礼节对远山老人的后代来说太生分了,就不由分说,来了个男人式的拥抱。昌一略略愣了一下,也回应了嘎子的拥抱,但他的动作似乎有点僵硬。

驾驶员简单交代两句,就驾机离开了。贞子说她家离这儿不远,请孩子们上车吧。昌一驾车,十几分钟后就到家了。这儿竟然是一栋老式房屋,质朴的篱笆围墙,未上油漆的原色木门窗,屋内是纸隔扇,拉门内铺着厚厚的榻榻米。正厅的祖先神位上供着各代先祖,还特别悬挂着一位老人的遗像。嘎子认出那是远山老人,忙拉小丫过去,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他对贞子阿姨说:

“阿姨,我们都非常崇敬远山老人。从他去世到今天,内蒙古的防护林又向沙漠推进了500公里。不过比起远山老人的期望,我们干得太慢了。”

贞子说:“曾祖在九泉下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很欣慰的。”

已经到午饭时间了,贞子端出来寿司、各种海味、味噌汤,还有鸟取县的特产红拟石蟹。四人在榻榻米上边吃边谈。昌一的中国话也不错,偶尔插几句话。谈话的主题仍是正瑛老人,嘎子一一细数他的逸事:在恩格贝亲手种树,种了14年,一直干到97岁;远山老人不爱交际,当地的领导去看他,他一言不发只顾干活,那位领导只好陪他种了一晌午的树;老人回日本过年时摔坏了腿,坐着轮椅又飞回恩格贝,飞机刚落地就摇着轮椅直扑试验田;后来腿伤渐重,不得不回日本治疗,腿伤好了,他孩子气地爬上园子里的大树高叫:我又可以去中国了!

“我说得对吧,贞子阿姨?他爬的就是这院子里的树吧,是哪棵树?”

贞子略略一愣──她并不知道远山正瑛的这些琐事──忙点点头,含糊地说:“对,听上辈人说过这些事。”

嘎子又说:“老人脾气很倔的,当地人为走近路,老在他的苗圃里爬篱笆,老人生气了,拿大粪糊到篱笆上。”小丫忙用肩膀扛扛嘎子,嘎子意识到了,难为情地掩住嘴,“吃饭时不该说这些的。对不起!”

贞子笑了:“没关系的。知道你们这样怀念曾祖父,我们都很欣慰。”她觉得火候已经到了,便平静地说:“我们都很看重他和贵国的情谊。所以,我很遗憾。请原谅我说话直率,但我真的认为,如果你们这次是坐民航班机、拿着护照来的日本,那就更好了。”

两个孩子脸红了,嘎子急急地说:“阿姨你误会了,我们的球舱飞到日本并不是有什么预谋,那只是一次实验中的失误。真是这样的!”

贞子阿姨凝神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真诚的忧伤。嘎子知道自己的解释没能让阿姨信服,可要想说服她,必须把实际情形和盘托出,但这些秘密又是不能对外国人说的。嘎子十分作难,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

“真是这样的,真是这样的,真是一次失误。”

贞子阿姨笑笑:“我相信你的话,咱们把这件事撇到一边吧。”

在这个院落的隔墙,渡边、西泽和坂本教授正在屏幕上看着这一幕。隔墙那座房屋其实并不是远山先生的祖居,没错,远山正瑛生前曾任鸟取大学教授,但他的后代现在都住在外地。那个叫“远山贞子”的女人实际是渡边的同事,她的演技不错。相信在这位“远山后人”真诚的责备下,两个胎毛未退的中国孩子不会再说谎的。看到这儿时,渡边向西泽看了一眼,那意思是说: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西泽不置可否。

坂本教授心中很不舒服,也许在情报人员们看来,用一点类似的小计谋是非常正常的,但他们滥用了两个孩子对远山老人的崇敬,未免有点缺德。可是,如果那个神秘的球舱真是中国开发的新一代核弹投掷器呢?坂本无奈地摇摇头,继续看下去。

按照电影脚本,下面该“西泽昌一”出面了,他应该扮演一个观点右翼的青年,说几句比较刺耳的话,有意刺激两名中国孩子,让他们在情绪失控时吐出更多情报。这个角色,西泽昌一肯定会演好的,因为这可以说是本色表演──他确实叫这个名字,是西泽明训的儿子,本来就是个相当右翼的青年,颇得乃父衣钵。只听见屏幕上西泽昌一说:

“既然妈妈提到这一点,我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我的话可能坦率了一些,预先请两位原谅。”

嘎子真诚地说:“没关系的,请讲,我不愿意我们之间有误会。”

“先不说你们来日本是不是技术上的失误,但这个球舱本来就是军用的,是用来投掷核弹的运载器,我说得没错吧?”

嘎子无法回答。他并不知道球舱的真实用途,舅舅从没说过它是军用的,但空间技术院的所有技术本来就是军民两用,这点确系真情。西泽昌一看出了他的迟疑,看出了他的“理亏”,立即加重了语言的分量:

“能告诉我,你们的球舱是从哪儿出发的吗?”嘎子和小丫当然不能回答。“那么──这是军事秘密,对不对?”

嘎子没法回答,对这家伙的步步紧逼开始有点厌烦。昌一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断定这个球舱来日本并不是技术失误,而是有意为之,是针对日本这次夺岛军演的恐吓──今天球舱里坐了个小男孩,明天也许里边放着另一种‘小男孩’,可以把东京1000万人送到地狱中。是不是?当然,你们俩可能并不了解这次行动的真实企图,你们也是受骗者。”

到这时,嘎子再也无法保持对此人的亲切感了。他冰冷地说:“你说的‘小男孩’是不是指扔到广岛的那玩意儿?你怕是记错了,它好像不是中国扔的吧。再说,那时候大日本皇军正在南京比赛砍人头呢。”

西泽昌一勃然大怒:“不要再重复南京大屠杀的谎言!日本人已经听腻了!”

嘎子和小丫也都勃然大怒,嘎子脱口而出:“放你──”想起这是在远山老人的家里,他生生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三个人恶狠狠地互相瞪着。而其他人(这屋的贞子,和隔墙的渡边、西泽)都很着急,因为西泽昌一把戏演“过”了,演砸了,他刚才的那句话超出了电影脚本。这次意外的擦枪走火,肯定使精心的计划付诸东流。贞子很生气,用日语急急地斥责着,但西泽昌一并不服软,也用日语强硬地驳斥着──在现实生活中,贞子并不是他母亲,对他没有足够的威慑力。隔墙的渡边和西泽越听越急,但此刻他们无法现身,去阻止两人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