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第9/16页)

“取得这样的突破大致需要多大的资金投入?我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有精确回答,我只要你说出数量级。”

陈星北没有正面回答:“那不是一个国家能承受的,得全人类的努力。”

大家把该说的都说了,静等主席作总结。唐主席仍轻轻转动着那支铅笔,沉思着。良久他笑着说:

“今天我想向大家袒露一点内心世界,按说这对政治家是犯忌的。”他顿了一下,“做政治家是苦差使,常常让我有人格分裂的感觉。一方面,我要履行政治家的职责,非常敬业地做各种常规事务,包括发展军力和准备战争。老章刚才说得好,谁忽视这个责任就是对国家对民族犯罪。但另一方面,如果跳出这个圈子,站在上帝的角度看世界,就会感到可笑,感到茫然。人类中的不同族群互相猜疑仇视,竞相发展武器,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同归于尽。带头做这些事的恰恰是人类中最睿智的政治家们,他们为什么看不透这点简单的道理呢。当然也有看透的,但看透也不行,你生活在‘看不透’的人们中间,就只能以看不透的规则行事。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会场一片静默。这个问题非常敏感,难以回答。过了一会儿,唐主席笑着说:

“但今天我想多少变一下。还是用老祖宗的中庸之道吧──首先不能完全脱离这个‘人人看不透’的现实,否则就是迂腐;但也该稍微跳离一点,超前一点,否则就不配当政治家。”他把铅笔拍到桌子上说,“这样吧,我想再请小陈确认一下:你说,这项技术在1000年内绝对不可能发展成实用的武器,你确信吗?”

“我确信。”

“大家呢?”他依次扫视大家,尤其是章司令,被看到的人都点点头。大伙儿甚至陈星北本人都在想,主席要对这个项目判死刑了。但谁也没料到,他的思路在这儿陡然转了一个大弯。他轻松地说:“既然如此,保守这个秘密就没什么必要了。为1000年后的武器保密,那我们的前瞻性未免太强了──那时说不定国家都已经消亡了呢。”

陈星北忍俊不禁,扑哧笑出了声──会场上只有他一人的笑声,这使他在这群政治家中像个异类。秦若怡立即恼火地瞪他一眼,陈星北佯作未见。不过他也收起笑容,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唐主席微笑地看看他,问:

“小陈,如果集全人类的财力和智力,什么时候能达到你说的投篮球,即把工厂投掷到月球上?”

陈星北略微踌躇,谨慎地说:“我想,可以把1000年减半吧。”

“那么,就把这个秘密公开,让全人类共同努力吧。”他看看章司令,幽默地说,“不妨说明白,这可是个很大的阴谋,说是阳谋也行:如果能诱使其他国家都把财力耗到这儿,各国就没有余力发展自相残杀的武器了。这是唐太宗式的智谋,让‘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哈哈。”大家也都会心地笑了,在笑声中他沉思着说,“可能,也没有对杀人武器的爱好了,假若人类真的进入太空移民时代,我们的兴趣点就该一致向外了。那时候也许大家都会认识到,人类之间的猜疑仇视心理是何等卑琐。”

与会人头脑都不迟钝,立即意识到他所描绘的这个前景。不少人轻轻点头,也有不同意的,比如二炮司令,但他无法反驳主席简洁有力的逻辑。而且说到底,哪个人不希望生活在一个“人人看透”的理性世界里?谁愿意既担心战争同时又在(客观上)制造战争?陈星北尤其兴奋,他觉得这才是他一向亲近的学长,他的内心仍是诗人的世界。这会儿他真想抱上学长在屋里转几圈。唐主席又让大家讨论了一会儿,最后说:

“如果都没意见,就作为这个会上的结论吧。当然,这样大的事,还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来讨论和决定。如果能通过,建议由小陈出使日本,向对方解释事件原因,商谈远期合作规划,全世界各国都可自愿参加。我会尽快推进这件事的决定,毕竟──”他笑着对陈星北说,“小陈恐怕也想早日见到女儿和外甥,对不对?他俩是叫小丫和嘎子吧?!”

“我当然急于见他俩。不光是亲情,还有一点因素非常重要:这俩孩子是人类中唯一在外宇宙待过的人──之前的实验也成功过,但都是瞬时挪移,没有真正的经历,不能算数的。想想吧,人类还没有飞出月球之外,却有两个孩子先到了外宇宙!他俩在那个空间中的任何见闻、感受,都是极其宝贵的科学财富。”

“那么,日本科学家,还有任何国家的科学家,都会同样感兴趣的。拿这当筹码,说服尽可能多的国家参加合作。星北,你要担一些外交上的工作,听若怡院长说,你的口才是压苏秦赛张仪的,不搞外交实在是屈才了。我准备叫外交部的同志到你那儿取经。”

人们都笑了,秦若怡笑着用肘子顶顶星北。陈星北并不难为情,笑着说:“尽管来吧,我一定倾囊相授。”他说,“说起日本科学家,我倒想起一点:我搞这项研究,最初的灵感就来自于一位日本物理学家坂本大辅的一句话。他断言说:科学家梦寐以求的反引力技术绝不能在本宇宙中实现,但很有可能在超维度中实现──所谓反引力,与子宇宙在宇宙外的游动(无引力的游动),本质上是一致的。我如果去日本,准备先找他,通过他来对日本政治家启蒙。”

“好的,你等我的通知。见到小丫和嘎子,就说唐伯伯问他们好。”

04.

嘎子和小丫乘坐一架EC225直升机离开冲绳飞往北海道。机上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驾驶员,没有人陪同,或者说是押送。这种意想不到的“信任”让两人心中有点发毛,不知道渡边他们耍的什么花招。不过他俩很快就把这点心思扔掉,被窗外的美景迷住了。飞机飞得不高,可以看见机下的建筑和山野河流。这趟旅途让嘎子有两点很深切的感受,其一是:与中国相比,日本太小了,转眼之间就跨越了大半个国土,难怪他们对几个有争议的小岛那么念念不忘;其二是:日本人确实把他们的国家侍弄得蛮漂亮。想想中国国土上的伤疤(大片的沙漠和戈壁),嘎子难免有茫然若失的感觉。

直升机飞越北海道的中国山脉(这是山脉的日本名字),在鸟取县的海边降落。这里是旅游区,海边有几个大沙丘,海滩上扎满了红红绿绿的遮阳伞。直升机落在稍远的平地上,一位身穿和服的日本中年妇女早在那儿等候,这时用小碎步急急迎上来,后边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子。那位妇女满面笑容地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