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7/8页)
“我受够了你这自命不凡的优越感!”他爆发了,“你因为我母亲不是真正的基库尤人而抛弃了她,”他苦涩地说道,“你因为我姐姐不是真正的基库尤人就和她断绝关系。从小起,每次你对我不满的时候也说我不是真正的基库尤人。现在你甚至声称跟随你前往基里尼亚加的那几千人也都不是真正的基库尤人。”他怒视着我,“你的标准比基里尼亚加还要高!这个宇宙里难道还有真正的基库尤人吗?”
“当然了。”我答道。
“哪里能找到这么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他问道。
“就在这里。”我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脯,“你正在看着他。”
我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有偶尔夜访实验室能打破一成不变的单调烦闷。有一天晚上,我和卡茅在大门口见面时,我发现他的行为举止大不一样了。
“有什么事不对劲儿。”我立刻说,“你生病了吗?”
“没有,姆吉,我没病。”
“那发生了什么事?”我继续问道。
“是阿罕默德。”卡茅说着,眼泪止不住地从他饱经风霜的脸颊上滚下来,“他们决定后天终止它的生命。”
“为什么?”我惊讶地问,“它又袭击了某个看护吗?”
“没有。”卡茅苦涩地说,“实验很成功。他们确定可以克隆大象了,现在既然可以把其余资金装进自己的腰包,为什么还要继续支付它的抚养费用呢?”
“你不能找谁申诉吗?”我问道。
“看看我,”卡茅说,“我是个八十六岁的老头子,我的工作都是人家发善心施舍的。谁会听我的话呢?”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说。
他悲伤地摇摇头,“他们是柯西,”他说,“没受过割礼的毛孩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蒙杜木古是什么。不要恳求他们,那样你只会自取其辱。”
“既然我在基里尼亚加没有恳求那些基库尤人,”我答道,“你可以放心,我也不会恳求内罗毕的这些肯尼亚人。”我思考着各种可能的方案,尽量不去理会实验室机器永不停息的轰鸣声。最后,我抬头仰望夜空:月亮隔着污染,散发出淡淡的橙色光晕。“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终于说道。
“我一定会出力的。”
“很好。我明晚会再来。”
我转身走了,甚至没有去看阿罕默德。
那天我思考了一整夜,做着计划。早上,等我儿子和他妻子离开家,我用视频电话联系了卡茅,告诉他我的打算以及他要如何帮忙。随后,我用电脑联系银行,取出了我的钱。尽管我憎恶先令,拒绝兑现政府给我的支票,但我儿子觉得给我钱比给我尊重更容易。
我把上午的余下时间都花在汽车租赁行,直至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为止。我让女接待员给我演示了如何操作它,练习到夜幕降临。我在实验室对面转悠着,直到看见卡茅进了实验室,随后我来到侧门。
“占波,蒙杜木古!”卡茅一边关掉一部分电子屏障,让我的车子正好可以通过,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它。我把车子倒到阿罕默德的小院子前,打开车子后部,放下坡道。大象紧张又好奇地看着,卡茅关掉十英尺宽的力场,使坡道底部可以放进去。
“恩卓,坦波。”我说。
过来,大象。
它朝我试探性地迈出一步,然后又一步,再一步。走到围栏边缘时它停了下来,因为它每次试图越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受到电击“惩罚”。我们用花生引诱了二十分钟,它才终于跨过障碍,笨拙地爬上坡道。随后坡道收起,我把它在悬浮的车子里关好,它立刻发出恐慌的叫声。
“让它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保持安静。”我去控制台那里找卡茅时,他紧张地说,“要不然它会唤醒全城的人。”
我打开通向车子后部的隔板,用安抚的语气说话。奇怪的是,它立刻安静下来,也不再到处乱动。我继续安慰着吓坏的大象,卡茅操纵车子离开实验室。二十分钟后,我们经过了恩贡山,又用了一小时绕过锡卡镇。又过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经过了基里尼亚加——那个真正的基里尼亚加,山顶覆盖着白雪,恩迦曾在这里统治世界。我连瞟也没瞟它一眼。
在过路人看来,我们一定是颇为壮观的一伙:两个看起来像疯子的老头儿驾驶着一辆没有标记的货车飞驰在夜色中,后面还载着一头六吨的怪物,它已经灭绝了两百多年了。
“你想过辐射会对它有什么影响吗?”我们经过伊西奥洛镇,继续向北开时,卡茅问道。
“我问过我儿子,”我答道,“他听说了泄漏事故。他告诉我泄漏仅限于马萨比特山脚的部分。”我想了想,“他还告诉我很快就会清理干净,但我不太相信。”
“但阿罕默德必须穿过辐射区才能上山。”卡茅说。
我耸耸肩,“那就穿过去呗。它每活一天,都比原本在内罗毕的日子多一天。看恩迦的旨意吧。不管它还能活多久,至少它能自由自在地在山上吃青草,喝清水。”
“我希望它能活很多年,”他说,“如果我因为违法被关进监狱,我希望这事儿至少能带来一样好处。”
“谁也不会把你关进监狱的。”我安慰他道,“只是你要丢掉一份不复存在的工作而已。”
“这份工作给我提供了生活来源。”他闷闷不乐地说。燃烧的长矛指望不上你,我心想。你并未给他的名字带来荣耀。就像我一直都确定的:我是最后一个真正的基库尤人。
我把我剩下的钱从小袋里掏出来,递给他,“拿着。”我说。
“那你自己呢,姆吉?”他问道,克制着自己没有伸手。
“拿着吧,”我说,“我拿着也没用。”
“阿桑特-萨那,姆吉。”他说着,从我手里接过钱,塞进口袋里。谢谢,姆吉。
我们安静下来,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内罗毕在我们身后逐渐远去,我对比着自己离开肯尼亚前往基里尼亚加时和现在的心情。那时我心中充满乐观,确定我们会把我脑海中清晰勾勒出的乌托邦建立起来。
我没有意识到的是,一个社会只能在某一瞬成为乌托邦——一旦它达到完美状态,就无法在变化发展的同时继续作为乌托邦存在。而每个社会的天性都是变化和发展。我不知道基里尼亚加是在何时成为乌托邦的。那一刻转瞬即逝,我没有察觉。
现在我再次开始寻找乌托邦,但这次我要找的乌托邦更局限、也更有可能实现:这是一个人的乌托邦,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宁死也不肯妥协。过去我曾受到误导,所以这次我不再像前往基里尼亚加那天那么情绪高涨了。我老了,有了更多的智慧,这次我感到平和而宁静,没有上次那么激动和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