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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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腿从床上晃荡下来,坐在那儿揉眼睛。“我只要洗把脸梳个头就行。我们不去吃晚饭了?”
“恐怕是的,总之动作快点儿吧。”
五分钟之内我们出了公寓,走在人行道上时乔治娜神经兮兮地到处看。貌似没人监视我们。不到一个街区她就拦到一辆出租车,我们坐进去。
“请去圣母院。”她说。
穿过巴黎,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自主权,生活,光明,一些无形的东西渐渐离我远去。“亲爱的,我们来早了,不如最后这几百米走过去吧?”
“为什么?走过去不安全。”
“可我们来早了啊,在教堂外面站半个小时会更不安全的。”
“不,我想坐车过去。别再这么幼稚了!”她提高声调,简短地说。我向窗外看去,这是我们第一次差点儿吵起来。
我脑中闪过一个栩栩如生的持续画面。我努力想忽视它,然而它不断地出现。有辆车撞上了人行道,碾过了一个人。车子是白色的,我觉得就是马路杀手那辆车。我无视了这段画面,它又一次闪现在我脑子里。这一次,我看见开车的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接着,我回到现实。
“我们就要到了。”乔治娜漫不经心地说。她转过脸去,看着窗户外面。
又一段画面在我脑子里闪现,比之前的更不妙。那看起来在圣母院里面,凉夜之中,灯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射出来。我看到几个修道士站在主廊的栏杆边上,往下看着什么东西。我随着他们的视线向下看去,看到绳子的底端有什么在扭动。我终于看到了绳子里有什么。那是一个人的身体,脖子被绳子捆住。那是乔治娜!看到那个画面,我在出租车里猛地一震。“停车!”
“为什么?不!”乔治娜说。
“相信我,宝贝。我们今晚不去圣母院。我看到了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她看起来很不解,出租车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我们。他把车停下,付了钱,我迅速地领着乔治娜走进最近巷子里的暗处,我浑身冷汗。
“怎么了?”
“别问。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靠得太近了。”我握住她的手,在高耸的私人公寓之间沿着缓坡向上。混凝土墙面上只有偶尔出现的小窗户打破那一大片灰色。偶尔有几辆车咆哮驶过,引擎听起来像是装在小盒子里似的。我发现自己又在哼“信徒精兵歌”,我总是用它迫使自己冷静。很快又变成电影《大拇指汤姆》里“这是我的歌”。我们爬上斜坡,转进一条两边都是小商店和防盗阳台的街。周围有更多来往的行人,感觉安全了点。过了几条街朝着公寓的方向走,我们感觉真的安全点了,于是放慢了速度。我的心不对劲,仍然怦怦直跳,我看了看周围,街上的每个人都可疑。一旦看到戴墨镜的人,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能不能找出他监视我们的蛛丝马迹。才走了几步,我就听到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我们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辆白色的标致穿过马路,径直朝我们开过来。躲开那辆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辆车撞上了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后面那堵墙。在一阵玻璃破碎和金属破裂的恐怖巨响之后,那辆车的引擎失控地发出野兽哀号一样的声音。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开始聚集起来,我们朝街的另一头往下走,我开始找路上有没有停着的车。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有人在监视我们,得有辆车才行。”
我自己的车还在巴黎,停在一个我以前常用的车位。但它离这儿太远了,而且肯定也有人在那儿看着。这时候在军情六处接受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我只要找到一款容易撬开的车。曲折地走了几个街区,还是没看到一辆我想找的那种车。在一家小精品店外面,我们停下了脚步。
“进去那里头,快点儿随便试穿一件什么,然后顺一个金属衣架出来。”我对乔治娜说。
她从店里出来后,我终于在下一条街找到了一辆破旧的老雪铁龙。我把衣架捋直,插进驾驶座的车门玻璃和胶条之间。车子并没有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不过乔治娜站在我前面挡住对面公寓的窗户可能投来的视线。几秒钟内我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响声,然后钻进车里。我蹲下去打着火,老引擎迸发出新的生命力。
“它不是辆赛车,不过它会成为赛车!”
“所以你真的当过特工?不然你就是个罪犯!”在我们开走的时候乔治娜笑出来,“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这不重要。我们只要一直跑就行了。”小玩笑之后,乔治娜突然沉默了,这让我有点奇怪。我看了她一眼,她愁眉苦脸地看着车窗外面。
“你又救了我一次。”
“可你看起来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嘛。”话刚出口我就恨不得自己没说。提到她想自杀的那晚真是蠢到家了。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你让我活下来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话今天我早就死了两次了,都是被车撞死的。”
“噢,第一次只是小孩儿在玩耍!虽然离得很近但你不会死的。可第二次不一样。我还没告诉你,我看到你在教堂里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了第二辆白车,事情确实就像看到的那样发生了,所以我确定教堂里的也一样。”
“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看吧!只是你的意志让我活了下来。你成了我黑暗里的光。”她抓住我的手臂,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地你成功地逃避了命运,也许只是几个小时,谁知道呢?但你不可能永远地躲开它。我做过不好的事,所以现在上帝也抛弃我了。这都是没用的!你为什么还要费劲救我呢!你会把你自己害死的!”
我基本上没有在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开车,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看有没有车跟着。“是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慢慢会过去的。”我匀速朝东北方向驶去,尽可能走小路。库尔布瓦在那个方向,是巴黎郊区我唯一熟悉的区域。这辆小雪铁龙操作简单,在傍晚交通高峰期时能够十分灵活地拐进拐出。有几次我觉得那些跟在我们后头的车子那么久还在只是巧合,但当我们开过塞纳河的二级支流,我知道我们被跟踪了。
“老天!该死的,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都说了情况不妙。宪兵中有他们的盟友。”
“肯定有人看到我们进了这辆车。我们得换另一辆车了。”虽然我这么说,我心里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们能看见我们。或者说,至少有什么东西能看见我们。我能感觉到它看向我们的视线,并不是来自物质世界。在精神世界里,形状混沌的物体时而飘近时而飘远,我们的行踪却暴露无遗。它们在某个地方,在黑暗的深处,用绿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们。一个强大的精神好像知道我的所有想法,我感到无助又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