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八章(第7/9页)
等我们到达仓库大楼的阴影之中时,我在流汗,腋窝被拐杖的支架顶得叫苦不迭,左边膝盖火辣辣的疼。膝盖几乎无法弯曲。我抬起头,看见仓库大楼的员工们纷纷从窗口探头观看。六楼东南角的窗户里没人,但是李会出现在那里。
我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二十。根据主街远处传来的呼声,我们能判断车队的行进位置。
萨迪试了试门,然后痛苦地看了我一眼。“锁了!”
我看见里面有个戴鸭舌帽的黑人,帽子时髦地斜戴着。他正在吸烟。阿尔对次要的东西很关注,在笔记的结尾——非常潦草,几近胡乱涂抹——他写下了李的几位同事的名字。我没有费力研究,因为我不知道这些名字究竟有何用处。在其中一个名字旁边——是戴鸭舌帽的那个人,毫无疑问——阿尔写道:“第一个他们视为有嫌疑的人(很可能因为是黑人)”。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名字,但是我仍然没记住。要么是因为罗思和他的打手们把它从我脑子里打掉了(连同其他事情一起),要么是因为我一开始根本就没留意。
抑或是因为过去很执拗。这有关系吗?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萨迪敲敲门。戴鸭舌帽的黑人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他吸了一口烟,然后朝她挥挥手背:“走吧,小姐,走吧。”
“杰克,赶紧想想吧!求你了!”
十二点二十一。
不同寻常的名字,没错,但是为何不同寻常?
我惊讶地发现,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为是女孩儿的名字。”我说。
萨迪转向我。她的脸除了伤疤所在的地方都涨红起来,伤疤变成了白色的花纹。“什么?”
突然,我敲响玻璃。“邦妮!”我喊道。“嗨,邦妮·雷!放我们进去!我们认识李!李·奥斯瓦尔德!”
他知道这个名字,迈着缓慢的步子,穿过大厅。
“我不知道骨瘦如柴的狗杂种李还有朋友,”
邦妮·雷·威廉斯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我们冲进去时,他走到一边。“他可能在休息室,跟别的人一起看总统——”
“听我说,”我说,“我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在休息室。他在六楼。我想他要刺杀总统肯尼迪。”
这个大个子高兴地笑了。他把烟头扔到地上,用工作靴踩灭。“那个吹毛求疵的家伙连溺死一只装进袋里的小猫都不敢。他能做的只有坐在角落里读书。”
“我跟你说——”
“我准备上二楼去。如果你们想跟我一起来,我想我会欢迎你们。但是别再扯那些关于李伢的瞎话了。我们都这么叫他,李伢。刺杀总统!天哪!”他挥挥手,踱着步子走开了。
我想,你属于德里,邦妮·雷。德里人很擅长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
“走楼梯。”我告诉萨迪。
“电梯会更——”
我们仅存的机会可能会葬送于此。
“电梯会卡在两层楼中间。走楼梯。”
我抓起她的手,拉着她冲向楼梯。楼道很窄,木质踏板经年累月变得凹凸不平。左边是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在楼梯口,萨迪转向我。“把枪给我。”
“不行。”
“你赶不及了。我能。把枪给我。”
我差点给她。我不是觉得我应该拿枪,现在关键的分水岭时刻已经来临,无论谁阻止奥斯瓦尔德都没关系,只要有人阻止他就行。但是我们距离过去那咆哮的机器仅一步之遥,如果我让萨迪在我前面冒这最后一步的危险,被卷进高速旋转的传送带轮或叶片,我就该死。
我笑了笑,然后弯腰亲吻她。“我们比赛,”
我说,然后开始冲上台阶。我扭头喊道:“如果我睡着了,他就归你!”
13
“你们疯了。”我听见邦妮·雷·威廉斯用略带抗议的腔调说。然后是轻轻的脚步碰击声,萨迪跟着我。我用右腿支撑身体——不再靠在右腿上,而是绷在右腿上——用力拉左边的栏杆。
运动外套口袋里的手枪左右摆动,击打我的髋部。
膝盖在怒吼。我任它吼叫。
等我到达二楼平台时,我瞥了一眼手表。
十二点二十五。不是,是十二点二十六。我能听见人群的呼喊正在逼近,即将爆发。车队已经通过主街和埃尔维街,主街和阿卡尔德街,主街和菲尔德街的交叉路口。两分钟之后——最多三分钟——就会抵达休斯敦街,向右转,以十五英里的时速经过古老的达拉斯法院。从那里开始,美国总统就进入了可被袭击的领域。在曼利夏—卡尔卡诺步枪的4倍瞄准镜里,肯尼迪夫妇和康纳利夫妇看起来就像里斯本路边影院银幕上的演员一样大。但是李会再等一会儿。他不想自寻死路,他想逃跑。如果开枪太早,车队头车上的警卫就会看到枪火,予以还击。他会等到那辆车——总统的座驾——向左急转上埃尔姆大街的时候。他不仅是个狙击手,还是个背后放枪的狗杂种。
我还有三分钟。
或者只有两分半钟。
我攻占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台阶,忽略疼痛的膝盖,像马拉松运动员接近比赛终点一样逼迫自己往上爬。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场马拉松。
在我们下面,我能听见邦妮·雷·威廉斯喊叫“疯子”,“说李会刺杀”之类的话。
爬到三楼的一半,我能感觉到萨迪击打我的背,就像马夫催马跑快点儿,但是,之后,她落到后面。我听见她喘气,心想,烟吸多了,亲爱的。
我的膝盖不再疼痛,疼痛暂时淹没在急剧上升的肾上腺素中。我尽量保持左腿伸直,撑着拐杖走。
绕过弯。抵达四楼。现在我也开始喘气,台阶看起来越来越陡。就像一座高山。乞丐的拐杖顶端的支架被汗水浸得粘糊糊的。我的头开始阵痛,耳朵里萦绕着下面人群欢呼的声音。想象的眼睛睁得很大,我能看见车队到来:警卫车,然后是总统的轿车,两边是担任护卫责任的达拉斯警察局的哈雷戴—维森牌摩托车,摩托上的警察戴着白色系带的头盔和太阳镜。
绕过角落。拐杖滑了一下,但我稳住了。继续爬。拐杖发出重击声。现在我能闻到六楼翻修的锯末的味道:工人们把旧侧板换成新的。但不是在李那一边。李独自一人在东南边。
我到达五楼平台,最后一次转弯,我张大嘴巴吸气,衬衫湿透了,贴在膨胀的胸前。汗水刺痛我的双眼,我使劲眨眼把汗水挤掉。
三个书箱,上面印着“《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
和“四五年级读物”,挡住了通向六楼的台阶。
我用右腿站立,用拐杖的脚猛击其中的一只箱子,把箱子转了过去。在我身后,我能听到萨迪现在在四楼和五楼之间。所以,貌似我拿着枪是对的,但是谁知道呢?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明确改变未来的主要责任在你身上会让你跑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