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八章(第8/9页)
我从缝隙中挤过去。为了挤过去,我得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把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左腿上。这引来一阵剧痛。我呻吟着,抓住栏杆,避免倒在台阶上。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二十八,但是,如果表慢了呢?人群已经开始吼叫。
“杰克……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点儿……”
萨迪仍然停留在五楼的平台上。
我开始爬最后一段楼梯,人群的呼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静默。等我到达楼梯顶端时,除了我的喘息和负担过重的心跳之外,唯有一片阒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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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克萨斯教科书仓库大楼六楼是一块模糊不清的场地,上面散布着几堆书箱。正在更换地板的地方,头顶的灯亮着。李·哈维·奥斯瓦尔德计划在不到一百秒之内创造历史的地方,灯没有开。七扇窗户俯视埃尔姆大街,中间的五扇是宽大的半圆形窗户,两端的窗户是方形。六楼楼梯顶端附近非常阴暗,但是俯瞰埃尔姆大街的区域充满朦胧的光线。由于地板工程制造的锯末浮尘,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看似非常密集。光线透过东南角的窗户,却被一堆书箱截断。狙击手的掩体就在地板的斜对面,从西北到东南的对角线位置。
在掩体后面,阳光之中,一名持枪的男子站在窗前。他弯着腰,往外窥探。窗户开着。微风拂动他的头发和衬衫衣领。他开始举起步枪。
我拖沓着往前跑,绕过成堆的书箱,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掏点38式手枪。
“李!”我喊道,“住手,你这个狗杂种!”
他转过头看着我,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一时间他只是李——那个跟琼在浴室一起欢笑玩水的家伙,那个有时候拥抱妻子亲吻她脸颊的家伙——之后,他的下巴和拘谨的嘴巴突然咆哮起来,露出上面的牙齿。如此一来,他就变成了丑陋的怪物。我怀疑你不敢相信,但我发誓是真的。
他已经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恶魔,从此笼罩整个美国,逞凶发威,无恶不作。
如果我任它横行的话。
人群的喧闹声再次传上来,数千人的掌声、欢呼和喊叫,歇斯底里。我听到他们的叫声,李也听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动手,或者再无机会。他转身朝向窗前,把步枪的枪托抵进肩膀。
我有手枪,用来干掉弗兰克·邓宁的同一款枪。
不仅相像,在那一刻,就是同一把枪。我当时这么想,现在仍然这么想。击铁卡在衣袋里,但是我把点38式手枪扯了出来,听到布料撕开的声音。
我开了一枪。射高了,只打爆了窗框顶端的木屑,但这足以拯救约翰·肯尼迪的生命。奥斯瓦尔德听到爆炸声,惊了一下,曼利夏—卡尔卡诺的160粒子弹射高了,击碎了县法院的一扇窗玻璃。
楼下传来惊叫和混乱的呼喊。李再次转向我,他的脸上满是愤怒、仇恨和失望。他再次举起步枪,这一次他瞄准的不是美国总统。他拉动枪栓——“咔嗒”——我又朝他开了一枪。尽管我距他只有四分之三个房间,不足二十五英尺,我再次失手。
我看到他的衬衫一侧骤然一动,但是仅此而已。
我的拐杖摔向一堆书箱。我酿跄着跌向左边,用持枪的手找回平衡,但是几乎没有可能。顷刻之间,我在想我看到萨迪的那一天,她是如何倒进我怀里的。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历史不会重演,但是它奏响的是和声,通常是魔鬼的音乐。这一次,绊倒的是我,关键的区别在这里。
她已经不在楼梯上……但是我能听到她急速的脚步。
“萨迪,趴下!”我喊道,但是喊声淹没在奥斯瓦尔德步枪的爆裂声中。
我听到子弹从我头顶飞过。我听到她惊叫一声。
然后,是无数枪声,这一次枪声从外面传来。
总统的轿车已经离开,以极快的速度朝立交桥开去,车里的两对夫妇仍然蹲着,彼此拥抱。但是警卫车已经停在埃尔姆大街靠近迪利广场的远端。
摩托车上的警察也在街道中间停了下来,至少有四十几个人在观察,指着六楼的窗户,那里,一名骨瘦如柴、身着蓝色衬衫的男子清晰可见。
我听到一串砰砰的声音,仿佛冰雹打在泥土上。这声音来自偏离窗户击中上方和两边砖墙的子弹。很多子弹没有打偏。我看到李的衬衫波浪翻滚,仿佛一阵风从里面吹出来——红色的波浪,在布料上撕开小洞:一处位于右边乳头上方,一处位于胸骨处,第三处位于肚脐。第四处撕开了他的脖子。他像玩偶一样在模糊而飘满锯末的光线中舞蹈,那恐怖的咆哮从未离开他的脸。最后,他不是人,我跟你说了,他是别的东西。当我们听命于最邪恶的天使时,钻进我们身体的东西。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打在头顶的一盏灯上,击碎了灯泡,灯绳摆动起来。然后,一颗子弹击碎了刺客的头顶,就像在我来到的世界里李的一颗子弹击碎了肯尼迪的头顶一样。他倒在书箱上,书箱倒向地面。
下面响起喊声。有人喊道:“倒了!我看见他倒下了!”
跑步声冲上楼来。我把点38式手枪扔到李身旁。我还有意识,明白如果上楼的人发现我手里拿着枪,他们会将我一阵痛打,甚至会杀了我。
我准备起身,但是膝盖已经难以支撑。这样可能倒有好处。从埃尔姆大街上可能看不到我,而如果能看到的话,他们可能会朝我开火。于是,我爬到萨迪躺倒的地方,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像拖动锚一般拖着我的左腿。
她的短衫前胸浸透鲜血,但是我能看到枪洞。
正中胸腔,乳房上方的位置。嘴里流出更多血。
她已经被血哽住呼吸。我把胳膊放到她身下,抱起她。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眼睛。眼睛在朦胧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杰克。”她喘着粗气。
“亲爱的,别说话。”
但是,她没有听我的话——她何尝听过?“杰克,总统!”
“安然无恙。”轿车疾驰而去时,我根本没有看到他。但是李开了唯一的一枪时,我看到他惊了一下,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告诉萨迪他安然无恙。
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现在,脚步声更加逼近,从五楼的平台朝最后一段台阶冲来。在下面远处,人群既惊慌,又疑惑。
“杰克。”
“哎,亲爱的。”
她笑了。“我们的舞跳得多得劲啊!”
当邦妮·雷和其他人赶到时,我坐在地上,怀抱着萨迪。他们从我身边冲过去。多少人我不知道。四个,可能是。或者是八个。抑或是十二。我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我抱着萨迪,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