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塔(第7/9页)
几个星期以后,这块石头已经准备就绪,可以撬下来了。它比一个人高些,宽度更是超过了高度。为了让它和地面分离,他们在石头基脚处錾开许多槽子,又将干燥的木头楔子砸进这些槽子。接下来,他们在大木楔中砸进许多更薄的楔子,让大木楔裂开,最后再往裂缝中浇水,让木头膨胀。几小时后,木头上的裂纹扩展到了石头上,整块花岗石脱离了石壁。
在这个房间尽头靠右手那一侧,矿工们用火烧法凿出了一条狭窄的、倾斜向上的巷道。他们又在这条巷道口挖出一条向下的坡道,从房间地面向下凹进约一肘尺。这样一来,从巷道口到房间入口就有了一条平滑、连续的斜坡道,贯穿整个房间,止于房间入口稍微偏左一点的地方。埃及人把挖下来的那一大块花岗石拉上斜坡道。他们拉呀推呀,把它弄上那条旁支巷道。石头勉勉强强立在巷口,埃及人用大块泥砖将它撑在巷道口的左壁,就像在坡道上方放了一根大柱头。
有了这块滑动挡水石,矿工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向上掘进了。如果他们凿穿一座水窖,天堂的水向下冲向隧道,矿工们只消砸掉起支撑作用的泥砖,挡水石便会顺着坡道滑下来,进入房间地面上的凹槽,堵死房间入口。如果水势极大,一下子就把矿工冲出隧道,那也没关系。泥砖会渐渐溶开,挡水石还是会滑下来。大水被控制住以后,矿工们就可以避开水窖,另外选一个方向,重新凿一条巷道。
矿工们在房间尽头继续掘进,采用的仍旧是火烧法。为了加快巷道里的空气流动,人们把牛皮绷在高大的木框上,呈对角立在塔顶的隧道口,将天堂窖底下方持续不断的强风往上引,引进隧道。风力让大火熊熊燃烧,并在大火熄灭后驱散烟雾,让矿工们可以继续凿石,不至于吸入烟尘。
装好滑动挡水石的埃及人并没有停止工作。矿工们在巷道尽头挥舞镐头的时候,他们忙着在后面坚硬的石地上凿梯级,替换矿工临时凑合用的踏脚木框。埃及人做这个活计时用的仍旧是木楔,他们从倾斜的石地上撬走一块块石头,留下的便是一道道梯级。
矿工们就这样工作着,让隧道渐渐延伸。隧道始终向上,但每隔一段距离,它都会变个方向。它就像一根穿进针鼻的线头一样,在巨大的布匹上不断来回。一路上,他们建了好些配备滑动挡水石的房间;就算挖穿水窖,被淹没的也只有最上方的那一段隧道。他们还在窖底拱顶的表面凿出承重孔、承重桩,悬挂吊索,吊住下面的索道和平台。这些悬挂式平台远远地离开了高塔的塔身。人们又以这些平台为立脚点,向上凿出旁通隧道,与深入拱顶的主隧道相连。大风进出于几个隧道,形成通风效果,即便是最里面隧道中的烟尘也能被清除干净。
一年又一年,他们的劳作持续进行。一队队拉车汉们向上搬运的已经不再是砖头,而是火烧法所不可或缺的木柴和水。深入拱顶内部的隧道里有了长住居民,他们在悬挂式平台上种植向下生长的蔬菜。矿工们在这个天堂边缘之地扎了根,住下了。其中一些人结了婚,生养小孩。几乎没有人再次踏上地面。
脸上蒙着湿布的希拉鲁姆踩着踏脚木框下到下面的石头台阶上。他刚给隧道尽头的火堆添了柴。大火会烧好几个小时,他只能在底下的隧道里等着,这儿没有上头那么浓的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咔咔的开裂声,就像一座石山从中间迸裂。接着是持续不断、越来越响亮的咆哮。一股激流从隧道汹涌而下。
一时间,希拉鲁姆吓得无法动弹。水流冰凉,寒彻骨髓,撞击着他的双腿,将他冲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大口喘息,死命抓紧台阶,躬身对抗激流。
他们凿开了一座水窖。
他得赶紧往下逃,逃到位置最高的那道滑动挡水石下面——抢在它封死退路之前。两条腿恨不得连蹦带跳地往下跨,但他知道,真要那么做,他不可能稳住脚步;怒涛会把他冲倒,他很可能会被激流活活拍死。他鼓起勇气,能走多快走多快,但一次只下一级台阶。
他滑倒了几次,每次都一下子滑下十几级台阶。石阶擦伤了他的后背,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一路上他都以为隧道马上就要坍塌,把他砸死在下面;或者整个拱顶会忽地敞开,让他脚下除了天空之外别无一物,让他和来自天堂的暴雨一块儿坠落地面。耶和华的惩罚来了,第二次大洪水来了。
他离滑动挡水石还有多远?隧道好像永无尽头,水流却越来越急。疾步变成小跑,他在梯级上跑了起来。
突然间,他脚下一绊,摔进一个浅水洼,搅得水花四溅。这是梯级的尽头,他栽进了挡水石所在的房间。这里的积水已经高过他的双膝。
他站起来,看见两个矿工同伴达姆奇亚和渥尼,两人正呆呆地望着他。他们站在挡水石前,挡水石已经堵死了出口。
“不!”他大吼一声。
“他们放下了挡水石!”达姆奇亚狂叫道,“他们没有等我们!”
“上面还有人下来吗?”渥尼绝望地喊道,“我们一道,说不定能搬开石头。”
“上面没有人了。”希拉鲁姆回答道,“他们能从下面把挡水石推开吗?”
“他们听不见我们。”渥尼用锤子狠狠砸了一下那块花岗石,在水流的咆哮声中,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希拉鲁姆四下打量这个小房间,这才发现有个埃及人脸朝下泡在水里。
“从台阶上摔下来,摔死了。”达姆奇亚喊道。
“咱们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渥尼仰头望着上方,“耶和华,饶恕我们吧。”
站在水面不断攀升的积水中,三人拼命祈祷,但希拉鲁姆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他的大限到了。耶和华没有让人们修建这座塔,也没有让他们凿穿拱顶。作出这些决定的是人,也只有人。而人们将在自己的这一奋斗过程中死去,正如他们在地面上的种种奋斗过程中死去一样。尽管态度无比虔诚,他们仍将面对自己的行为带来的所有后果。
水升到了他们的胸口。“向上,咱们往上去。”希拉鲁姆喊道。
他们顶着洪流,竭尽全力攀登隧道。在他们身后,水面不断上升,咬着他们的脚跟不放。为隧道照明的火把早已熄灭,他们在一片黑暗中向上攀爬,同时低声祷告,尽管祷告声连他们自己都听不见。上方隧道的踏脚木框被冲了下来,卡在下面的隧道里。他们爬过这些木框,一直爬到木框原来所在的光滑的石坡上。他们在那里停下,等着上升的水面将他们托向更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