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6页)
“我明白。”拉瑞德说,“只是不相信你。”
“如果你真理解,就会相信我。因为这是真相。”
贾斯蒂丝在拉瑞德心里说道:詹森只对你讲了一半的事实,所以你才不信。
詹森肯定也听到她说的了,因为他的脸色立马一沉,显然生气了。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轻声说:“好吧,我不是人。就这样吧。”
“你当然是人。”拉瑞德说。
“不,我不是。贾斯蒂丝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她就是这么告诉评判者的:我不是人。”
“你有血有肉,和人一模一样。”
“但我没有怜悯。”
“这倒是事实。”
“我感受着别人的感受,可并不同情他们。我看见了那个没有痛苦的宇宙,于是我说,‘这是不对的,是在破坏’,于是我选择留在真实的宇宙,我更喜欢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周围存在恐惧和痛苦。我宁愿活在一个会有乎姆那种苦难的世界,因为那样才会有乎姆存在。我宁愿住在一个世界,有人会为了荣誉,做出光着身子穿行雪地这种疯狂的事;铁匠会选择说,砍掉我的手臂,保住我的命;一个女人看到丈夫只剩一条手臂回到家,气息奄奄,就在那一天去告诉她的情人,我要与你一刀两断,因为如果现在我丈夫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因为他不再完整而厌恶他。”
拉瑞德颤抖地握着羽毛笔,“我恨你。”
“你母亲是个女人,仅此而已。在痛苦降临日之前,她并没有羞耻感。”
“没有羞耻,我们更快乐。”
“不错,那死人是最快乐的,他们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人最好就像河流那样,泥沙俱下。”
“别人痛苦,你才高兴,这就是你。所以你才来这里,你是来享受的。”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随便你怎么想我,”詹森说,“可现在,回答我一个问题:在我给你的梦中,你最想忘记哪个?最想将哪个梦从你的脑海里彻底剔除,像从没做过那个梦一样?在那些人里,你最不想认识哪个?”
“你。”拉瑞德说。
詹森看上去像挨了一拳,“除我以外。你最希望贾斯蒂丝把谁,从你的脑海中剔除,就像擦去泥土上的一幅画那样?”
“我的记忆已经被你们折腾够了,别再来烦我了。”
“你真是个傻瓜。你以为你这阵子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就是那些记忆!你让我别再烦你,你恨我,就因为我给了你那些记忆。你到底想要什么,孩子,安全还是自由?”
“一个人待着。”
“拉瑞德,我会尽快如你所愿,不再来烦你,可我们还要把这本书写完。现在听好,我会把我剩下的故事告诉你,不用再做梦了——你那些宝贵的记忆再也不会被扰乱了。准备好了吗?”
拉瑞德放下羽毛笔,“那就速战速决吧。”
“你想知道斯蒂波克和其他人怎么样了吗?”
拉瑞德耸耸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他知道这越发激怒了詹森,但正合他意。
“维克斯和迪尔娜自然是结婚了。我把他们都带进了星塔,每人都做了几届市长。我让斯蒂波克写了几本关于机械、燃料和常识的书,留给后人作基础,后来,我也把他带进了星舰,他做了两任市长。对了,他结婚了,生了十一个孩子,在我带他上星舰之前。三百年后,天堂市有了两百万人口,但它不同于首星,大概只有两万人住在城市里。人们向北到了平原,向南进入森林和矿区,一直将土地开垦到星河上游的源头,还有些人到了天堂河口定居。他们是一个整体,有相同的文化,说同一种语言。我教会了他们我能教的一切,觉得基础已经够牢固了,于是把星舰中的人全都带了出来,另从那些从未休眠过的人中挑选了几十个。我每年都创建移民地,一次五千人。斯蒂波克坐船去了他从前挖矿失败的地方;卡波克和莎拉带着两千只羊,由陆路去了斯蒂波克荒漠的东部;铜匠韦恩去了东北部的山区;维克斯和迪尔娜带着他们的人向东迁徙;诺约克坐船向西,移居小岛,他的牛在那里自由活动,以海为界;林克瑞和哈克斯各自在水之森林的对面创建了城市,以斯蒂波克、维克斯和迪尔娜坐木筏返回家园的那条河为界。这些都是你认识的人,其他还有很多。有一个移民地是我意愿之外的,就是比灵和他的人在南方小岛上的那个,我听说,那里最早地出现了文明退化的现象。当然了,我所建立的和平不是永久的,在哪儿都是如此。后来出现过贸易和战争,探索和隐藏,人们谎话连篇,真相被竞相遗忘。但是,每片土地上的人都铭记着詹森创建的黄金时代、和平时代。人类习惯缅怀早已没落的黄金时代,这一点你很清楚。”
“我想念的肯定不是你。”拉瑞德说。
“等最后一批移民者离开天堂市,我就驾驶星舰飞离了初地,它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星际飞行了,但无关紧要。我驶上轨道,开始休眠。这一睡就是五十年。”
“像神一样高高在上,”拉瑞德说,“透过万千云层俯视着世界。”
詹森充耳不闻似的继续说:“后来我醒过来,开始着手真正的工作——我从没打算创建理想国,我做的不过是教人们工作、繁荣、施加行为以及承担后果。我还有正事要做,我自己觉得(看上去也是)快四十岁了,但还没有子嗣。沃辛这颗星球,将为我的子孙提供土壤,发展出或许比我更强的天贼能力,拉瑞德。
“于是,我带了些设备,登陆在西河与水之森林之间最浓密的一片区域,不会有高速公路通过——在这个世界拥挤不堪前不会,虽然我猜那也不会太久。我划出一块方圆十公里的区域,用抑制剂标出界限。”
“没听说过这个词。”
“明白。抑制剂会落下一道无形的壁垒,有智力的生命若跨过会很不舒服——鸟儿能飞过去,狗和马会受一点点影响,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们不会有海豚的困扰——我找了块石头把抑制剂嵌进去,用激光在上面刻下——
沃辛农场
来自星际
碧蓝眼眸
詹森之子
源自此地
这些字。”
“看得出,你打定主意要终结对你的崇拜。”
“我从没起过这个头,这你知道。但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这个,对不对?每个移民地里都流传着詹森的传奇,那个把星塔带入苍穹,会在某一天降临的人。我只需做一点微调。我去找斯蒂波克家的人,当时加罗已经死了,他的孙子艾恩(Iron)做了当地的市长。我向他们讨了一个地方住,没说我是谁,可他们又不瞎,我的眼睛足以说明一切。消息马上传开了,人们都跑来看我,但我一直没承认是詹森。我在那儿住了六个月,其间给他们讲了一些故事,足以告诉这个世界:将来某一天,我的子孙会到来;我又给了他们一些理由,在认出我的孩子后不会憎恨或杀掉他们。你肯定记得,我有半辈子——好吧,大半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怕被识破是天贼而被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