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6页)
母亲将秘匙从火上拿下来。以利亚默默地召集其他人。快来,母亲要开启秘匙了,快来。
于是他们都来了,所有沃辛家长着蓝眼的男人,以及他们的妻子、孩子。四周静悄悄的,因为他们从不需要说话。他们聚集在标记着沃辛农场边界的矮墙边,他们都在等着母亲来,放马修离开。
“不。”以利亚开口道。
“这是我的决定。”母亲说,“马修和你们不一样,他没有心灵感应的天赋,不知道你们知道的事情,他和界限那边的人一模一样。而在这儿,他好比一个盲人活在正常人的世界里,那我为什么还要把他困在这里,和你们在一起?”
“他有其他的天赋,而且他的眼睛是蓝的。”
“他的眼睛是杂色的,而他唯一的天赋是私隐。以无上之神的名义,我也想有。”
以利亚透过母亲的眼睛看着自己,感觉到了她对他的恐惧,可他知道,她不会屈服。这让他心头火起,青草在他脚下突然干枯,脆得一触就断。“不要违背沃辛的规矩,妈妈。”
“沃辛的规矩?那个规矩就是,我是秘匙的保管者,我负责判定谁留下,谁离开。你们有谁,想把它从我手里夺走?”
当然没人敢。没人敢触摸秘匙。秘匙在她的手里,她松开手指,挑衅般地等待了一会。他们突然感受到内心的静默,某个早已习惯听到的声音消失了,以至于当它消失了,大家才注意到。大门开启,他们都很害怕。
马修朝前走,手里拿着他继承到的东西:一把斧子、一把刀、包有一块奶酪和一块面包的纸包、一个水袋和一个杯子。
以利亚站到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让他走。”母亲说,“不然,我就让大门每时每刻都开着,你的孩子们就会爬过界墙,远走高飞,沃辛农场将变得和外面的世界毫无区别。让他走,不然我说到做到。”
以利亚想把秘匙从她那里夺过来,交给另一个遵守沃辛规矩的女人。可当其他人读到了他的想法,全都制止了他,还说如果他敢,他们会杀了他。
你们就是一群卑鄙的家伙,以利亚心说,你们全都会遭诅咒。你们默认她破坏规矩,所以全都该毁灭。在无声的怒火中,以利亚闪开一边,让他的兄弟离开,然后走回田地。在他身后,在他踏足的地方,青草全都立即枯萎了,留下一条死亡的痕迹。怒火在以利亚心里燃烧,死亡是他独具的天赋。他看到母亲注意到了,感觉很满意;他看到他的堂兄弟和叔伯们都很害怕。迄今为止,沃辛家族里还没有谁和我一样。一个女人破坏了规矩,并且丝毫不知她最偏爱的儿子的危险性,此时此刻,沃辛赋予了我独具的能力,他在崩坏的时代选择了我。我绝不会让马修不带惩罚地白白离开。如果有人破坏规矩,绝不可能不付代价。
他没有决定如何报复,只是任由自己的愤怒愈演愈烈。很快,母亲开始像那些青草一样打蔫了,她的皮肤干裂剥落,舌头在嘴里变厚,她不停地喝水,但饥渴感丝毫不得平息。在马修离开四天后,她将秘匙交给了以利亚的妻子阿尔,阿尔并不想要;她将秘匙交给阿尔,就去世了。
阿尔惊恐地看着她丈夫,说:“我不想要。”
“它是你的了。遵守规矩。”
“我不能让马修回来。”
“没指望你能。”
阿尔在心中说:可她是你的母亲!
以利亚将回答送入她的脑海:母亲坏了规矩,触怒了沃辛;马修也坏了规矩,等着瞧沃辛会怎么反应吧!
好几天过去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马修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他穿行于界外人中间,他的那些表亲、姐妹、姑姑和他们的家人,他们都没有沃辛的蓝眼。他说服了很多人离开。以利亚无法窥探马修的计划,只知道他告诉别人的话。他说到要创建一座村镇,他要经营一家小旅店,店址就在向西十英里外。在那儿,北边的道路横跨河流,经常有旅客往来,他说,我们能从与他们的交往中了解这个世界。在所有的亵渎行为中,他还犯了最恶劣的一种:将小旅店命名为沃辛。
在这个星球上,只能有一个地方叫沃辛。沃辛农场。
两个月之后,人们才意识到以利亚的怒火有多可怕。那段时间一滴雨都没下,太阳每天无情地炙烤大地。持续了一段时间的舒服天气变成了干旱,干旱又变成了大旱。天空中没有一片云,空气中的霉味儿消失了,干燥得如同沙漠。人们的嘴唇开始干裂,干燥的空气呼吸起来像刀子扎一样;河水越来越低,原本隐隐约约的河口沙洲变成了小岛,又变成了半岛,最后河水彻底停止了流动。水之森林的树木变成了灰绿色,叶子毫无生气地垂在树枝上。在沃辛农场的田野里,虽然人们挖了水井,还从越来越浅的河里汲水,可幼苗还是全都枯萎了,然后发黑,一一枯死。
这是仇恨的后果,是以利亚的怒火在作祟。甚至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和牲畜都越发虚弱。他们都来央求以利亚手下留情。你的惩罚已经够了,他们这么说。想想我们的孩子们吧,他们说,求你让大雨下来吧。但以利亚做不到,他只是让愤怒填满内心,但从没阻止过下雨;他无法停止仇恨,即便是族人们请求,即便他自愿放弃。
他甚至不能肯定这一切是不是他造成的。他听到,旅客们在那座全新的漂亮旅店里告诉马修,时不时地会出现这样的干旱,可通常都在大海另一边的斯蒂波克大区。这是自然气候,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暴雨来终结干旱,暴雨将大得足以摧毁屋顶,几近淹没这个世界——这种大暴雨百年一遇,为的是刷新这个世界。
还有人说,这不过是偶然。暴风雨朝南去了,在极西的林克瑞大区就没有干旱,东边的哈克斯大区也没有,就连西河都水流充沛,滔滔河水从世界之巅向下,流经哈克斯大区。只有在这一片干旱区域,河段是干涸的。“要我说,你们是刚好处在干旱的中心,”旅客们说,“只是偶然。”
孩子们开始生病,并且由于水都留给了孩子们,牲畜接连死去。松鼠从树上跌落下来,死尸遍布田野。老鼠在房子四周死掉,狗撕扯老鼠,喝它们的血,不久也都死了。人们发现马匹死在马厩里,尸体都僵硬了;牛抽搐一两下,也倒毙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我命令马上停止;如果是我干的,就让这一切赶快终结吧。可不管他把这话说多少遍,喊得多大声,干旱都没有缓解。旱情愈演愈烈,天气越来越热,现在,人们在森林里巡视,谁敢动一点点火都会吃不了兜着走;连生火做饭都被禁止了,因为哪怕一个火星,也会把整座森林烧成平地。很多人赶着马车,从天堂山、附近的河流上游、世界之巅赶来,满载着水罐和水桶,用一桶水买下一座农场,用一罐水买下一栋房子,用一杯水买下一个孩子,用一口水就买下一个女人的初夜。但水就是命,所以值这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