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页)

但是,她必须阻止他。放一个“死人”的意识进入自己的大脑,结局非死即疯。墨尔西会说,让我去吧,交给我吧——他会心甘情愿地抛开自己的意识,甚至性命,来引进无上之神的意识。

贾斯蒂丝终于跑到了石厅,可太迟了。所有没在观察的人中,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其他人要么聚在这座石厅里,要么在其他石厅;他们已经在墨尔西的脑海里等待了。他仰面躺在一张平坦的石床上,手臂放平,石床在他身下慢慢变软,让他的身体缓缓沉入。一阵微风拂过,石面上涟漪四起。墨尔西弓着背,头逐渐沉入石头,直到整个脑袋都陷了进去。

她没得选择,只能和其他人一起,仿佛这是她自愿参与的。她不能忍受,在他做出牺牲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没陪伴他。

就在她望着石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是她的母亲。她在说:欢迎你,贾斯蒂丝。

你怎么能由着他!贾斯蒂丝痛苦地喊道。

他很想这么做,我们又怎能阻止?再说,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

他奉献了一切,而我却没做任何贡献,这不公平。

啊,归根结底,又是公平的问题。即便是痛苦,你也要求与你哥哥平等?

是的。

不行。不管多愿意,你也不能浮石。它所需的悲悯之情超越你的天赋,我们所有人中也没几个能做到。但你依然能尽自己的责任。帮助我们,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墨尔西;当无上之神的记忆进入他的脑海,你能比任何人都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哪一部分是墨尔西,哪一部分是詹森·沃辛。而且,凭你完美的平衡感,你可以判断出严峻的考验何时结束。通过你,我们可以最迅速地采取必要的措施。

我不同意。

如果你不帮我们,墨尔西的牺牲兴许就白费了。

就这样,贾斯蒂丝不仅仅是观察者,还在人们观察墨尔西的思想时担任了整颗星球的领导者。

此时,墨尔西的意识抵达海底,来到了一个冰冷寂静的舱室,那里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记忆在一个高深莫测的气泡里。现在,墨尔西必须进入曾经承载着那些记忆的大脑,排除掉自己的所有记忆,以及他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记忆,然后,看看詹森的记忆进入自己的头脑会怎么样。如果一切顺利,他会变成詹森,人们就能搞清楚詹森醒后会怎样,会做出怎样的反应。然而,浮石的技术从来不是完美的,因为没人能彻底割舍自己全部的记忆,浮石者多少会有一些记忆残留,从而导致结果扭曲。贾斯蒂丝的任务,就是评估这一扭曲,并做必要的修正。

可并没有任何扭曲。他们从没指望墨尔西一点也不爱自己。可不管探查得多深,多细致入微,都没有他的一丝记忆残留。他彻底甘愿赴死,所以什么都没留下。也正因此,贾斯蒂丝在冰冷的液态花岗岩中才什么都没找到。在墨尔西的位置上,只有一个陌生人:詹森·沃辛,一个既可怜又没用的家伙,能看到,却不能说话。

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她依然没有找到哥哥。他在什么地方?母亲问,你必须找到他,他再也坚持不住了。

最后,贾斯蒂丝绝望地大哭起来。他不在那里,他消失了。

心怀对墨尔西强大天赋的敬畏,所有人都同时从他的脑海里撤了出来;他们已经从詹森那里了解了想要知道的。贾斯蒂丝睁开眼,刚好目睹石床再次凝结。墨尔西的脑袋依然在石头里,他的背弓着,两手抓着石头表面。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动了动,仿佛还活着,挣扎着要逃出困境。可这只是他死时的姿势引发的幻觉。他的血肉不再是血肉,他已经变成了石头。他死了。

贾斯蒂丝在自己的内心寻找平衡。在理应所在的地方,那完美的平衡却不见了。

拉瑞德站在贾斯蒂丝的床边。她在装睡。

“你在带给我梦境,所以你根本没有睡。”他说。

她缓缓地摇摇头。在蜡烛的烛光下,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一转身,是詹森。“她是我们村的观察者,詹森。”

“就那一次。”他说,“在她哥哥浮石后,她就再也没有观察过了。”

“可我记得那一天。我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看到她进入我的内心,我像是第一次彻底了解自己一样。还有那些你从没向我展示过的能力,那些——”

“其他那些记忆,都来自不如她的那个人的大脑。而但凡她看见的,她都能了解。”

“她和我们在一块儿几个月了,我却从没想过要了解她,也从没想过——她才是无上之神,不是你。”

“如果你想称之为神的话,那她刚开始是他们当中最不像神的,最后却成了最伟大的。她逐渐了解我,这你也知道;当他们将我从海底唤醒时,她坚持由她照看我。我还记得我醒来时的场面——我的星舰发出了疯狂的警报声,有什么正在移动星舰,可怜的电脑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我一打开舱门,就看见贾斯蒂丝站在我面前的海面上,正注视着我,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样湛蓝。啊,她是我女儿,我心想——对我来说,在水之森林告别雷恩和孩子们,只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当然,她恨着我。”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因为不公平。但她也因此成了最公正的法官,对我即将教授他们的内容进行评判。如果说有谁能公正地不相信我、怀疑我,那只能是贾斯蒂丝。她向我展示了一切,甚至给我看他们如何观察,让我进入他们的大脑,看看他们在这个星球上都在做些什么。那个世界很美,人人崇尚善良,人们都致力于服务全人类。结果,我破口大骂,告诉他们,我希望自己在十岁时就被阉了,以免生下他们这群东西。我很难过,很沮丧。他们也是,这很好理解。他们难以置信,我竟然会如此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能看到我的想法,知道我在为什么生气,可他们理解不了。于是我亲自动手示范。我说,贾斯蒂丝,让我把你哥哥之死的记忆从你脑海里抹除。她说——”

“不!”贾斯蒂丝在她的床上喊道。她不是用拉瑞德的语言说的,可无须翻译,他也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伪君子,我对他们说,”詹森道,“你们胆敢夺走人类的所有痛苦,却如此珍视自己的苦难。又有谁来治愈你们?”

“谁来治愈你们?”詹森喊道。

没人,他们这么回答。如果我们自己也忘记了痛苦,又怎么能去关注,去保护他们不受痛苦的滋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