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7页)

阿莫斯惶恐地摸出钥匙递给他,约翰说,“把我的东西从柜子里拿过来。”然后就朝南塔楼走去。阿莫斯慢慢地从凳子上摸下来,来到柜子前,里面放着修补匠的包裹。存放一夏之后,包裹上布满了灰尘,但东西不重,阿莫斯轻松地将它带到修补匠的房间里。

他朝上走了很高很高,穿过两层住满了租客的楼和一层没住满的楼,再往上是旋转阶梯,然后有一架短梯连着天花板上的洞。他来到了修补匠的房间。

南边的塔楼是整座城镇最高的地方。窗户上没安玻璃,当它们打开时,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你从各个角度都能看到森林。阿莫斯从没在窗户打开时来过这个地方——他只偷偷来这儿玩过几次,其中一次被发现还挨了揍。他向西望去,看到水之山高耸在森林的尽头,明净清澈,山巅覆盖着积雪。他看到西河闪耀着光芒,一路向北向西;他看到北边视野尽头天堂山的粉色轮廓。从塔楼上,阿莫斯能望见所有听说过的世界,除了天堂之城。那里住着天堂国王,不属于这片大陆。

“从这儿你能看到整片大陆。”阿莫斯吓了一跳,离开窗边。他看到修补匠坐在远端角落的高脚凳上。修补匠继续说,“在这儿你可以假装没被城镇环绕。”跟着笑了,但阿莫斯依然害怕。他,正与修补匠独处高塔上,这个叫约翰的人是个神奇人物。他很害怕,不敢离开,也不想待着。于是他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修补匠工作。

约翰看上去已经忘了男孩的存在。他用火加热自己的熔炉,几分钟后,里面的锡片就软化了,他用木夹子把它放到铁锅的洞口上。他动作迅速,趁金属还没冷却,用木槌敲击着它,直到锡片与锅底完美接合。跟着,他加热了另一块锡片,把它贴在另一处。工作完成后,他把他的作品举起来,让男孩瞧。除了那片新补的锡片比其他部分更亮一些外,锅上没有任何曾经裂缝或漏洞的痕迹。阿莫斯依然一声不吭。约翰把同样的话又说了一遍,继续擦拭锅底,使它的表面更平滑。最后,那口锅闪闪发亮,和新的一样。

忽然,修补匠起身,向男孩一步步走来。阿莫斯避开了,靠着远处一扇窗,但约翰只是拿起了阿莫斯带来的包裹。他从里面拿出衣服,挂在窗口的钩子上,又拿出几个瓶子、工具和一把刷子,放在床头柜上。阿莫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最后,修补匠做完了一切,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头靠在了枕头上。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睡着了,阿莫斯想,然后我就可以走了。但修补匠没有闭眼,他的年轻囚徒不禁怀疑,莫非这魔法师从不睡觉。他没睡,所以阿莫斯哪儿也去不成了。

跟着,一只鸟飞到窗前,它有鲜红色的毛羽。它像一道红光般绕着屋子飞了三圈,最后落在修补匠的胸口。

“你认识这种鸟吗?”修补匠在心里问道。阿莫斯一言不发。“红鸟,甜美的歌者。”像是为证明这一点,鸟儿扑扇着翅膀飞上窗台,啁啾地唱起来,小脑袋戏剧性地跟着摇晃,阿莫斯也禁不住笑了。接着,约翰与鸟儿唱和,约翰唱一句,鸟儿唱一句,他们唱得很快,越来越快,当他们的歌声停止时,阿莫斯大笑不已。

男孩赢了。“你可以下去了。” 约翰笑着说。阿莫斯很快镇定下来,箭一般地朝天花板上的活板门走去。“噢,阿莫斯。”约翰从后叫住他,男孩于是又从门口探出脑袋,“你也想手上站着鸟儿吗?”男孩看着他。“下次吧。”修补匠说。男孩走了。

“我不想再忍了!该死的,我压根儿不该忍受这个。”

“沉住气。”理发师萨米温和地说,“不然我会割到你的喉咙。”

“不管我动不动,你都会割到我的喉咙。”马丁大人吼道,“城里没人能受得了,而我非得受着。”萨米磨着剃须刀,发出巨大的响声。“萨米,你用得着弄出这么大的声响吗!”

萨米斜着身子靠近他顾客的脸颊。“你用钝刀子剃过脸吗?马丁大人?”旅店主嘟囔着,一动不动。最后,萨米拿来湿毛巾,搭在马丁的脸上。粗鲁的旅店主跳起来,扔给理发师两枚硬币,“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我没态度。”理发师温和地答道,但马丁以为听到了嘲讽。

“没态度?像我爸爸养的驴?”马丁咆哮道,把手伸向理发师的工作服。

“小心点。”理发师说。

“城里所有胆小怕事的鼠辈都有态度,而我不会再忍了!”

“工作服。”理发师说。

“我才不管那个人跟我有关系没关系,我不会再让他住在我家里跟我儿子混在一起哪怕多一天!”

接着是撕破布的声音,马丁扯下了一块白色的工作服布料。理发师萨米略有愠怒。马丁把手伸进钱包拿出一便士,“把衣服补补吧。”

“哦,谢谢。”理发师说。

马丁瞪着他,“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当冤大头,把这人安在身边,而全城都在受益?每个人都想有个医生在,但没人希望家里住着个魔法师。”

“他是你表弟——”

突然,理发师发现自己被沃辛城里最强有力的臂膀抓住,正望着这座城里最愤怒的脸庞,那个男人刷牙的次数不比他少——但也不比他多,此刻正对着他呼气。

“如果我再听到,”马丁怒气冲冲地说,“表弟二字,再听到一次,我就让你吞下你那该死的剃刀,然后把你开胸剖腹,在你肥滚滚的肚子上磨剃刀!”

“你疯了?”萨米问道,他很礼貌地试着避开从马丁没刷牙的嘴里呼出来的气。

“没有!”旅店老板回答,把萨米扔到一边。“我要回家了。修补匠将整理好他的锡片,然后滚出我的旅店!”马丁发现自己说话的声调很赞。然后他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出理发店。他假装没有听到萨米的笑声,大步迈过广场,回到旅店门口。这是沃辛镇最古老的建筑,沃辛旅店的招牌年月已久,该重刷一遍了。

“收拾东西赶紧走人,”他边走边咕哝着,“把你那该死的锡片全收拾好——”咕哝声更大了。街上一条狗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阿莫斯坐在柜台上,这时他爸爸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阿莫斯猛地跳下柜台,笔挺地站好。他试着不吸气也不低头,父亲走向他,把他举起来,放在柜台上。

“你,”父亲说,“不准去……”这时他停顿一下,咽了口唾沫。“不准你去南边的塔楼,再去看那个修补匠。”阿莫斯也咽了口唾液。“你明白吗?”他用力咽了回去。马丁快速地晃着他儿子,他的脑袋看上去都模糊了,“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