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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他说着伸出了双臂,“我能用这双手杀死巨人,阎摩。你呢,不过是被天庭放逐的腐肉之神罢了。你皱起的眉头只能收服老弱病残,你的双眼只能让无知的动物和下等人战栗。而我是远高于你的,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如从星辰到海底那般遥远。”

阎摩戴着红色手套的双手像一对眼镜蛇缠绕在他的喉咙上。“来试试你所嘲讽的力量吧,梦者。你披上了一副强大的外壳,现在拿出你的力量来!不要光用言语同我争斗!”

魔罗喉咙上的双手收紧了,他的脸颊和前额涨成了紫红色。他的眼睛似乎在跳跃,像一盏绿色的探照灯扫过这个世界。

魔罗双膝跪地。“够了,阎摩大人!”他喘息着,“难道你要杀死你自己吗?”

他变了。他的脸上仿佛有一层流动的水,渐渐起了变化。

阎摩往下看去,自己的脸孔映入他眼中,自己那双红色的手正拉扯着他的手腕。

“生命正在离你而去,魔罗,你开始孤注一掷了。然而阎摩不是幼童,他不怕击碎你幻化出的这面镜子。拿出你最后的本领,或者像男人一样死去,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次流动,又一次的改变。

这次阎摩有些犹豫,放松了力道。

青铜色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手上,浅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一串象牙制成的骷髅挂在颈上,色泽只比她的肌肤稍淡。她穿着血红色的纱丽,双手放在他的手上,几乎像是在爱抚……

“女神!”他挤出两个字,声音尖锐。

她窒息着问:“你不会杀死迦梨……杜尔迦……吧?”

“又错了,魔罗,”他低声道,“你不知道吗?每个人都会杀死自己的最爱。”说着,他双手一扭,掌中传来了骨头破碎的声响。

“将十倍的诅咒加之于你,”他微微眯起眼睛,“你绝不会有再生的机会。”

他松开双手。

在他脚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身形匀称的高大男人,头耷拉在右肩上。

他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阎摩用鞋尖把尸首翻了过来。“垒起柴堆,为他火葬,”他背对着僧侣们说道,“不要省略任何仪式。今天死去的是地位最高的神灵之一。”

说完,他移开视线,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间,空中雷电交加,雨水如子弹般从空中落下。

在神庙的东北角,萨姆四人聚在高塔中的房间里。

阎摩在房中来回踱步,每次经过窗前都会停下来往外看。

其他人望着他,听他说话。

“他们起了疑心,”他告诉他们,“但还不清楚实情。除非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否则他们不会随意破坏一位神祇的庙宇,因为这将使人类发现诸神之中存在分歧。他们并不确定,所以才来调查。这意味着时间仍在我们一边。”

其他人点点头。

“一个为寻找自己的灵魂而厌弃尘世的婆罗门路过这里,在一次事故中遭遇了真正的死亡。人们为他举行火葬,把他的骨灰洒入奔向大海的河流。这就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当时信奉觉者的流浪僧人正好在此地,不久之后,他们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旅程。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塔克尽力站直了身体。

“阎摩大人,”他说,“我们也许能瞒得了一周、一个月——甚至更久一些——但这个故事是一定会被拆穿的。一旦当时在场的任何人进入业报大厅,业报大师立刻就会发现真相。而今晚的事,还很可能使不少人不到既定命数便提前遭到审判。届时又该如何是好呢?”

阎摩仔仔细细地卷上一支烟,动作十分精确。“我们必须做好安排,让我所说的版本成为真相。”

“这怎么可能?当一个人的大脑在业报大厅被回放时,他在那一轮生命中的所见就会完全呈现在业报大师和机器面前,像幅卷轴般一览无余。”

“的确如此,”阎摩道,“可是你,卷宗的管理者塔克,难道没有听说过重写本吗?你难道不知道用过的卷轴可以被清理干净,再次使用?”

“当然,可人的心灵并不是卷轴啊。”

“不是?”阎摩微笑着反问道,“拿卷轴打比方的可是你。再说,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要你有足够的手段,你造出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他点上烟。“这些僧人目睹了一件奇异而可怕的事情,”阎摩接着说道,“他们看见我积聚法力,施展神性,还看见魔罗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就在这里,在这座我们复兴不杀生教义的神庙中。他们发现一位神明可以杀人而不必承担罪业,这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令他们万分惊疑。不久我们还要举行火葬。到那时,我所告诉你们的故事必须成为他们心中的真实。”

拉特莉问:“该怎样做呢?”

“今晚,现在,”他说,“刚才的情形还在他们的意识中激荡,他们的思维仍深受困扰,我们要借此机会铸造新的真实,将旧的取而代之……萨姆,你已经休息得够久,现在该你出场了。你要为他们说法,在他们心中激起那些较为崇高的感情和较为高贵的精神,使他们更容易屈从于神的干预。同时,我和拉特莉会将力量集合起来,创造一个新的真实。”

萨姆垂下双眼,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我不知道能否做到。已经太久了……”

“一朝成佛,永为佛陀,萨姆。翻出几个你曾经讲过的寓言,掸掸上头的尘土。你有大约十五分钟。”

萨姆伸出手去:“给我些烟草,还有一张纸。”

他接过烟袋,为自己卷上一支烟。“火?……谢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咳嗽起来。“我厌倦了无休止的欺骗,”过了许久,他开口道,“我猜这才是问题所在。”

“欺骗?”阎摩问道。“谁要求你骗人了?愿意的话,你大可以引用登山宝训,或者《波波乌》《伊利亚特》什么的。我不在乎你准备说些什么,只要你稍稍扰乱他们的思维,安抚他们的恐惧,如此而已。”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能拯救他们——还有我们自己!”

萨姆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倒也有理……但这种事我已有些生疏了。当然,我会挑出几个真理,再加上些虔敬的话语——不过还是给我二十分钟吧。”

“那就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整理行装,明天出发去迦波。”

“太快了吧?”塔克问。

阎摩摇摇头:“是太迟了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