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第10/12页)

“很多人都是被人说服,继而放弃自己任务的刽子手,”坐在石头上的人回答道,“罹得自愿舍弃了任务,成为道的追随者。就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觉悟的人。”

“你所传播的这东西难道不是一个和平主义的宗教吗?”

“是的。”

阎摩仰起头,放声大笑道:“诸神啊!还好你没有选择一个军事主义的宗教!你最出众的信徒,已经大彻大悟了什么的那个人,今天午后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佛陀宽大的脸上闪过一丝倦意。“你真的认为他能击败你吗?”

阎摩迟疑了一会儿。“不。”

“你认为他知道这点吗?”

“也许。”

“在今天会面之前,你们认识吗?你们难道没有在练武时见过面吗?”

“见过,”阎摩道,“我们认识。”

“那么他了解你的实力,也知道这次遭遇的结局如何。”

阎摩沉默了。

“他自愿选择了殉道之路,当时我并不知情。他果真指望击败你吗?我想不是的。”

“那他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一件事。”

“他能以这样的方式证明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我了解他。我曾无数次聆听他说法,还有他精妙的隐喻,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件事情背后会没有他的目的。你已经杀死了佛陀,死神。你很清楚我是谁。”

“悉达多,”阎摩道,“我知道你是个骗子。我知道你不是什么觉者。你的那些教义,大概任何一个原祖都还记得。你选择复兴这个宗教,把自己伪装成它的创始人。你决定将它广为传播,希望借此反对真正的神祇们用以统治世人的宗教。我钦佩你的努力,无论是计划和执行都很精明。但在我看来,你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竟妄想用一种和平主义的宗教去反抗对手的行动主义。我很好奇,有那么多更加合适的宗教供你挑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我只是想看看这样一股逆流会走向何方。”

“不,萨姆,这不是原因。”阎摩回应道。“我感到这不过是某个更大的计划的一部分。多少年来——这期间你装作圣人,传播着自己并不相信的教义——你一直在进行其他计划。假如拥有大规模的军队,你可以在短期内发起抵抗;而若是孤身一人,要想博得成功的机会,就得让抵抗在时间中延续。你很清楚这点,你已经撒下了这偷来的信仰的种子,现在正预备进入下一个阶段。你试着孤身一人站在天庭的对立面,把自己藏在不同的面具下,在时间的长河中以不同的方式反抗诸神。不过此时此地,一切都结束了,假佛陀。”

“为什么,阎摩?”

“我们仔细地考虑过,”阎摩道,“我们不想把你变成殉道者,那样只会促使你所教导的东西加速发展。另一方面,如果没人阻止你,它同样会发展壮大。因此,我们决定由天庭派来的人亲手结束你的生命——好让世人知道究竟哪种宗教更为强大。这样一来,无论你殉道与否,佛教都将从此沦为一个二流宗教。这就是为什么你现在必须迎接真正的死亡。”

“我问‘为什么’时指的不是这个,你所回答的并非我的问题。我问的是,为什么你,阎摩,亲自来做这件事?你,一个武器大师、科学巨擘,为什么竟甘愿为一群醉醺醺的肉体贩子充当奴仆?他们连为你磨刀、清洗试管都不配呢。你的精神本该是我们所有人中最自由的,为什么竟甘愿自贬身份,为那些不如你的人效劳?”

“就凭这些话,我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为什么?我不过是提了个问题。我敢打赌,很久以来,不少人都有相同的疑惑。当你称我假佛陀时,我并不生气。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是谁,死神?”

阎摩把刀挂回腰带上,拿出了早些时候在旅店买来的烟斗。他往斗里填上烟草,点上火,吸起烟来。

“显然,即使只为了解答各自心中的疑问,我们也应该再花些时间谈谈,”他说,“所以我倒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儿。”他在一块矮矮的岩石上坐下。“首先,一个人可以在某些方面优于自己的同伴而依然为他们服务,只要他们全都服务于一个大于任何个体的共同事业。我相信自己正服务于这样一个事业,否则我也不会前来。我猜,你对自己所做的事也有相同的感觉,否则你绝不会甘愿当个如此可悲的苦行僧——虽然我也注意到你,并不像自己的追随者那么瘦骨嶙峋的。几年前在摩诃砂,你本有机会成为神祇,可你嘲弄了梵天,洗劫了业报之宫,还往城里所有的祈祷机里塞满毛虫……”

佛陀轻声笑了。阎摩也微微一笑,随后继续说道:“除你之外,世界上再没剩下别的推进主义者。这个问题已经寿终正寝了——其实从一开始它就不该成为问题。这些年来,你成功地逃脱了惩罚,对此我倒的确抱有些许敬意。我甚至想过,假如能让你意识到当前的形势毫无希望,或许我们仍能说服你加入到天界诸神的行列中。虽然今天我是为了杀死你而来,但倘若你现在能认识到这点,并且承诺结束这场愚蠢的战斗,我将亲自为你担保。我会带你回到极乐尽善之城,你可以重新接受过去拒绝的一切。他们会尊重我的意见,因为他们需要我。”

“不,”萨姆道,“我并不认为形势已经没有指望,而且已打定主意要继续下去。”

吟唱声从林中一路传来。有一轮月亮消失在了树梢后。

“你的追随者们干吗不四处搜索,试试救你的命呢?”

“如果我出声呼喊,他们会来的。但我不会那样做,没有必要。”

“他们为什么让我做那个蠢梦?”

佛陀耸耸肩。

“他们为什么不趁我睡着的时候杀死我?”

“那不是他们的行事方式。”

“不过,你也许会那样干吧,唔?——只要能逃脱责任,只要没人知道是佛陀干的?”

“也许,”萨姆答道,“但你知道,领袖个人的力量与弱点并不能真正代表他所领导的事业的价值。”

阎摩抽了口烟。烟圈在他头顶盘旋,最后同越来越浓的雾气混在一起。

“我知道这儿只有我们俩,而你没有武器。”

“这儿只有我们俩。我的旅行装备藏在离这里稍远些的路上。”

“旅行装备?”

“这儿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猜得很对。我已经启动了自己打算开启的事业,等我们谈完之后,我就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