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2页)
就把这句表白,当作最后的肯定吧。谢晓丹早就想明白了,她是不可能选择蔺达的,他身家上亿风流倜傥的时候都不会,更别说现在了。谢晓丹也看明白了,这个倡导平等自由的所谓新世界是个伪概念,这个世界里的人用梦想和情怀做旗帜,不过就是想抄近道儿去占领那个旧世界,那个她迫切想要回去的、现实又虚荣的旧秩序,哪怕在那个世界里她也并不在食物链的上游。
烧烤店的破音响正放着张震岳的《再见》,深情的节奏淹没在食客们的嬉笑怒骂和马路上汽车的鸣笛中,这一点点伤感和无奈,在后工业化的大都市里竟无处藏身。天边的晚霞,收起最后一抹亮色,晓丹明白,那个曾经绚烂的梦醒了,她也该谢幕了。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
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和你
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
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我不回头
不回头地走下去。
大约一个月前,许久没有联系的Samantha吴突然加了谢晓丹的微信,说她们全家从加拿大回国了,还是国内机会多。谢晓丹一开始忐忑不安,生怕Samantha的出现,会和当年代表黎光和自己谈判的刘律师有关,所幸,一切担忧都只是担忧。Samantha约谢晓丹喝过一次下午茶,聊了聊各自的近况。晓丹很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比邻雍和宫的京兆尹素餐厅还是那么静谧幽雅,竹林里仙雾缭绕,点心精致可口,竖琴响起来的瞬间,她的心都酥了。Samantha还是那样的优雅精致,在慢节奏的加拿大养了几年,曾经的犀利和欲望淡下去,人看起来平和安定了许多。她离国内的创业圈很远,完全不了解创业是怎么回事,只看到谢晓丹名片上赫然印着“市场总监”,人也更成熟稳重了,由衷地赞扬她敢于主动闯出Comfortable Zone(舒适地带),值得敬佩。这大概还是第一次,从曾经的偶像上司口中听到如此肯定之词,谢晓丹隐隐有些不安,却也第一次觉得,这趟虽然没有挣到钱的创业之旅,其实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还是那句话,所有的经历,都会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过了没两周,Samantha在微信上说有个朋友想介绍给晓丹认识,是他们过去在棕榈泉的老邻居,人特别好,做艺术品投资管理的,家教也好,书香门第。男未婚女未嫁,这样的介绍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照不宣,双方约定见面的时间,恰巧就是蔺达求婚的第二天。
那天晚上,谢晓丹告别蔺达,又是地铁又是三蹦子地从中关村辗转回到自己在东三环租来的“家”,这每天往返的六十公里,恐怕是最后一次经过了。她把自己关在不开灯的房间里,放肆地哭了一场,以祭奠过去的五百多个日夜。等灯光重新启明的时候,谢晓丹就已经又是CBD的Amy 谢了。她认真地洗了澡,吹了头发,去衣柜里翻出那些许久没有派上用场的名牌行头,轻轻拂去防尘袋上的灰尘,为第二天的相亲认真做准备。
十年前能住在北京棕榈泉小区的人什么身家,什么段位,谢晓丹心里是有数的,这或许是自己三十四年的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机会。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此起彼伏,时而患得患失,时而又觉得意兴阑珊,她双手揽着条裙子,光脚坐在木地板上发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眼泪流干后的倦怠和空洞。她突然想起蔺达方才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台上的那个背影,那个邋遢颓废的背影,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在心中做了选择,也在心底里道了别。谢晓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二十六岁的你可以颓废半年,以缅怀那场燃成灰烬的青春;三十四岁的我走到这里,能流出眼泪,亦可算对过去最好的缅怀。
又是春夏之交,东三环的农业展览馆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艺术北京博览会,谢晓丹和那个神秘男人的相亲地点就安排在那里。发了力怒放的谢晓丹,穿着一身纪梵希紫罗兰色的连衣裙,戴着顶米黄色的贝雷帽,美得像初夏里的那缕阳光。江中亮远远看到她就露出了微笑,笑容里充满了欣赏和赞扬。
四十二岁的江中亮未婚,身材颀长,白净斯文,在全国各地有五六家画廊,做艺术品展览和经纪业务,还是一家大型拍卖公司的小股东,平时除了收藏,自己也喜欢画两笔,当年从美院肄业后,笔倒是一直没放下。颇有天赋的他,如今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只是他从不卖自己的画作,只送给相熟的朋友。江中亮的父母都是北京知名大学的教授,就这一个独子,事业有成,衣食无忧,只是不放心他的终身大事。
谢晓丹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有钱有闲,有品位有教养,颜值也不低的男人,不是离异丧偶,没有私生子,也没有纠缠不清的前女友,这样的男人居然轮得到自己?谢晓丹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精心藏好鱼尾纹蝴蝶袖,每一次约会都努力表现得美好又得体,蔺达那边的工作走到了终点,她也并不着急找新工作,一门心思全职谈恋爱。相比起这么完美的“归宿”,上班那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中亮有着慵懒随性的艺术家气质,什么事都不着急,什么关系似乎也都淡泊松懈。谢晓丹稳住自己火急火燎的一颗心,耐着性子陪着他慢慢往前走。然而天助自助之人,交往第二个月的时候,江中亮七十三岁的老母亲突然中风,谢晓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她陪着江中亮送老太太去医院,办手续,又形影不离地在床前照顾,按摩煲汤,使尽浑身解数。清醒后的江妈妈万分感动,拉着谢晓丹的手,用知识分子特有的理智和矜持说:“丹丹啊,对于传宗接代抱孙子这些事儿,我们其实都看得很开,有自然好,没有也没关系,只是中亮这个性格,你也看到的,将来我们走了,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的,我不放心啊。”江中亮跷着二郎腿,揪着鼻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啜泣起来,半晌,他定了定神清清嗓子说:“妈,您别操心我了,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我爸还等着你出院给他过生日呢!”
半个月后,江妈妈出院了,江中亮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一应琐事,都是谢晓丹忙前忙后不辞辛劳地张罗,除了老太太,江中亮看她的眼神也充满感激。没过几日,江中亮约谢晓丹在Capital M吃饭。前门M餐厅,坐落在北京前门大街的中心,与天安门城楼遥相呼应。在Capital M用餐,饕客们既可坐拥天安门和紫禁城独一无二的宏伟景色,又可享受米其林品质的充满怀旧与经典的欧陆菜肴,作为北京最负盛名的餐厅之一,这样的规格让谢晓丹隐隐觉得气氛不同。她从中午就开始准备,去发廊做了造型,又专门挑了件纯白色的拖地纱裙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