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雪(第3/4页)
多年的伤病积累,徐来还能看到他身体中那股逐渐失控的真气,他知道,这也许已经是那人生命中最后的光辉了,他怎能忍心?
徐来抬手封住了他周身的大穴,感觉到那些即将冲破他静脉的真气已经被封住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很好,这样才算是被我擒住了。”
那人又望着他笑,脸色煞白着轻咳,他是在看不过去,又伸出手来抵在他丹田上,将自己的内力缓缓送了一些过去,安抚他体内翻腾的真气。
那人靠在他肩上缓缓闭了眼睛,隔了许久,他听到一声低低的:“多谢。”
后来……后来如何了?
他被那人骗上了贼船,岂能轻易下去?
他给教主传了信,说自己已经将那人擒住,会将人带回去给教主亲自发落。
结果教主不知是不是压根没信他还是有其他打算,仍旧派了络绎不绝的教众过来截杀两人。
好歹教主没有发令说他已叛教,也没有对他下格杀令。
他还是光明圣堂左堂主的身份,却不得不躲避教众的追杀,带着一个“俘虏”,东躲西藏地一路赶往玉龙雪山。
就像当年在江南逃亡时一样,那人虽然一整日有半日都在昏睡,每当清醒时,却总能准确地估计当下的情势,屡出奇计,绕过了不知道多少波教众,也让徐来不用正面跟昔日的同门师兄弟对战。
带着那人,他一路上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也明白了若不是有他相助,按着那人的身子,只怕他根本熬不到滇北。
那人在途中还伤势发作了几次,不时的昏迷,断断续续咳出的暗血,徐来和云自心给他灌下不知道多少内伤药,才让他熬过了那一关,那时徐来甚至怀疑自己要带着那人的尸首上山。
好在教主派来截杀他们的教众,一些人,得过那人的恩惠,另一些人,早就对那人的所做作为深感钦佩。
灵碧教从来都不是江湖暴徒的聚集地,教主教他们要恩怨分明,遵从心中的大义。
在这一次,他们心中的大义……就是不能伤害那人。
他曾认为不可能的事,那人也终于做到了,他们到达了玉龙雪山。
山下站着的人是刘怀雪,教主派了十个人出来,设下十道关卡,最后一关,也正是刘怀雪。
徐来不能再帮他,那人就独自一人,一道道破了关,一步步登上了玉龙雪山的绝顶。
最后一关,刘怀雪没有动武,反而摆下了一个棋盘。
这一局就设在冰天雪地的高台之上,寒风凛冽,满天飞霜。
徐来知道刘怀雪是想以严寒逼走那人,却不想这一局下了两日两夜,直到风雪将对弈的两个人俱都染得霜雪满头,最终是刘怀雪弃了子:“是我输了。”
台上的残局已被积雪掩盖,但仍看得出千军万马、纵横捭阖,那是天地棋盘,推演着天下大势。
教主终于走了上来,淡声道:“怀雪,他赢了?”
刘怀雪叹息着点头:“老师,是他赢了。”
徐来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这一局怕是出自教主的授意,教主想做什么呢?想看那人在绝境中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智谋和决断?
徐来不得而知,他直到后来,还在想,教主为何明知他跟那人的情谊深厚,还派他前往天山?
教主究竟是真的想杀了那人,还是……只是在重重山水之间,给那人设下了极难通过的考核,如果那人输了,自然尸骨无存,若是那人赢了……
那日的一切都来得太快,教主没有对那人动手,那个名为归无常的男人出现了,教主手中的长剑刺中了归无常的胸口,却接住了那具倒下的身体。
教主耗费了一半的内力,将那人体内害人的真气驱散,而后抱着归无常的身体,跳下了悬崖。
二十多年来爱恨痴缠,个中滋味,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懂。
徐来只知道,教主在每年的新年,都会亲手煮上一碗长寿面,里面放上两个糖心的荷包蛋,还有青翠欲滴的鲜菜,看上去那么好吃。
那碗面到最后会被他们这些人抢争抢,教主则会微笑着看他们打架,却无论他们怎么抢,都不会再煮第二碗。
徐来在还年少时,曾撒娇地问过教主为何不再煮几碗,好大家来分。
教主却微笑着摇了头:“这面寿星都没吃到,就被你们抢了,你们还好意思叫我再煮。”
话是这么说了,往后他们每个人的生辰,教主都会煮一碗同样的面给他们。
徐来后来入了江湖,通了时事,才知道新年那一日,正是那人的寿辰。
天子生辰,就是万寿节,恰巧又是新年,一年之中两个最热闹的节日一起过了,每次都普天同庆,热闹非凡。
那人在宫中热闹的节庆宴席上,可曾想过滇北的雪山之上,每年都有一碗属于他的,母亲亲手煮的长寿面?
待那人在玉龙雪山上养伤的时候,徐来就拿这个问题去问了,他其实也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任何诘问的意思。
只不过那时教主生死不知,他想起来那些曾有过的拳拳母爱,就忍不住要将之说出来。
却不想他只是刚说出来,那人唇边那总是带着的柔和笑意就全然不见了,那人的脸色,在那一刹那,是在雪山顶上垂危时都没有过的,死一般的灰败。
他看着那人紧紧按着胸口倒了下去,大口呕出鲜红的血来。
他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就能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慌着抱住那人不断颤抖的身子,连声喊大夫来救命。
他的衣袖却被拉住了,他看到那人苍白着脸对他微弯了唇角,唇边仍有刺目的血迹:“徐兄……我就是大夫……”
他看着那人眼中仿佛划过了无数伤怀和黯然,却仍是透着柔和的光:“我如今的命,仍是母亲给的……我不会教她心血白费。”
慌乱中他们两个谁都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悄然走了进来,就站在床边。
教主……不,现在应该喊老师了,老师在床前坐下,用手帕将那人唇边残余的血迹轻轻擦去,淡然地开了口:“你如今心脉损毁,切忌大喜大悲。”
他揽着那人的肩膀,能感到那人的身子又开始轻颤,他看着床前那人刚呕出的血迹,实在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就忙将那人胡乱塞给老师,逃命一般从那房中出来。
关门前最后一瞥,他看到老师温柔地抱着那人的肩膀,一面用手帕擦着那人唇边的血迹,一面轻声叫他归顺气息。
出来后徐来看到门外的刘怀雪,才被告知,老师在一个时辰前,终于带着归无常从悬崖底下回来。
那个悬崖下有一汪冰泉,哪怕垂死之身,在泉中冻着,也能暂时吊上一口气,他们都猜老师抱着归无常跳下去,为的是借助冰泉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