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红丝曲意承君欢(第4/4页)

紫砂接了补品,却连一眼都没看,只冷声道:“容妃等待娘娘多时了。”

明瑟竟然在等我?我微怔,不动声色地随紫砂走入内殿。殿内没有置冰,没有燃香,所以非常闷热,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漂着一些让人不舒服的霉气。

我蹙眉,手在鼻子边上轻扫了一下。紫砂没有放过这个微小的动作,冷笑道:“容妃不比贤贵嫔这般得宠,身边的宫女都疏懒了,宫室许久不住,一时间也打扫不出来,真是委屈贤贵嫔了。”

我直截了当地道:“紫砂,本宫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但很多事不是以我之力能够左右的。既然同是襄吴人,同在他乡,又何必相互猜忌,坏了和气。”

紫砂听了这样一番话,睫毛微颤,依旧冷漠不语,待走了几十步,掀了珠帘对内轻声道:“娘娘,贤贵嫔到。”

从紫砂方才的言谈举止来看,她对我得宠极为不满,几乎认定是我夺了明瑟的恩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款步入内。宫室内的帘栊垂着,帘幔遮了大半的日光。甫一入内,眼睛有些受不了这些昏暗的光线。

定了定神,我适才看到明瑟着一身素绉纱衣,只松挽了一个简单发髻,倚在窗前发怔,清瘦的身影融在一片阴影中。

我向花庐示意,她低头和紫砂一同出去了。待四下无人,我带笑上前,对明瑟道:“这么热,怎么都不开窗子?”

未及我的手触及她的肩膀,明瑟蓦然浑身一抖,痛苦地蜷缩着蹲下身体。我大吃一惊,忙扳过她的肩膀:“明瑟,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未挽就的青丝逶迤在地上,发出压抑的一声低泣。我更慌神,心里只念道一定是我的荣宠惹得明瑟不快,只得道:“明瑟,对不起……”

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两行清亮的泪珠儿:“姐姐以为明瑟哭泣,是因为眼红姐姐受宠?”

想起这三日狂乱的夜晚,我脸颊灼灼地烧了起来,忙侧了脸,避开她的目光。

明瑟失魂落魄地道:“姐姐,相信明瑟,永远不会嫉恨你……我只是觉得……自己无能罢了,连皇上的心都留不住!”

我试探着问:“你今日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她无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泪,“在慈宁宫太后先训诫了一番巫蛊之祸,让我以后谨言慎行……这时皇上去给太后请安……结果皇上见了我,神情冷淡……”

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拍拍她的肩头,将她轻拥入怀:“明瑟,你是襄吴国第一美人,你出身高贵,才艺俱佳,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时机未到罢了……”

这句安慰的话实在太蹩脚,但我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明瑟伏在我的肩头,抽泣道:“我不信!我不信!皇上最初明明是眷顾我的,在御花园里,他将我抱上圣辇,还对我说,他不会追究我装晕诬陷琼妃的事……还让我为他绣了一幅鸳鸯戏水的丝帕……”

我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明瑟,从怀里掏出那块丝帕递给她:“你入狱之后,除了冷碧苑,兰林宫封了大半,我怕丢了,就一直帮你收着。”

她眼睛遽然一亮,将那块丝帕紧紧抓紧,急道:“姐姐,你帮帮明瑟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在皇上面前很得脸……”

我心中暗惊,朝她看去。明瑟哭得梨花带雨,那双剪剪双瞳掉着粉泪,和以往一样柔美。可有什么东西,于悄然中扭曲变幻着,直至面目全非。

明瑟衔着金钥匙出生,自然比一般人多了一份矜贵,她即使在面对牢狱之灾时,眉目间也不改那份疏淡和骄傲。我一直都明白,身娇肉贵的她身处异乡,难免内心孤独,所以对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依赖感。可这样孤独无助的明瑟,从未如此哀绝地开口求过我。

是绝望了吧?

本来以为金风玉露的相逢,谁知心仪的人对自己越来越疏远,那样陌生那样冷漠,连初遇的调侃都吝啬施予。

我嗓音发哑:“明瑟,你这又何苦!”

她垂下眼睫,咬唇道:“连姐姐……都不帮我吗?”

“你可想过,也许受宠之后屡遭算计,也许机关使尽都不得真心,也许皇上根本不是你的良人……”

“姐姐!”明瑟嘴唇发颤,“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心下犹疑,想把江朝曦在那个夜里和我约定的事情和盘托出,但理智终究还是扼住了这一丝冲动。

不能说,不能说。

江朝曦的计划,只能他一个人知道。其他知道的人,下场只有死。

汗意从后颈,沿着脊背蜿蜒而往下,密密匝匝地出了一层冷汗。我躲避明瑟探究的目光,道:“没什么,只是我担心罢了……”

没有确定江朝曦的底牌的时候,就让所有的阴谋,都冲着我来好了。

明瑟垂下眼睫,容色凄凉,道:“难道姐姐防备着明瑟吗?若明瑟得宠,一定不会忘了姐姐,也不会争宠。”

妃嫔得宠的时候寻机向皇上推荐美人,之后再和那位美人照应着互保恩宠,也是后宫里常见的事。我听她如此说,心里百转千回,道:“你不要多想,我帮你就是了。只是伴君如伴虎,以后你要愈加谨言慎行,不可被皇上利用。”

明瑟奇怪地看着我:“利用……为什么?”

我握住她的纤手,凝重道:“你不要问太多,在他身边只记得不要透露关于襄吴的事情就好!”

明瑟情绪渐稳,在我的搀扶下站起身,道:“姐姐,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襄吴皇族和南诏齐王可有什么渊源?”

她就算不说,我也正想发问,于是奇道:“我也很奇怪,在这大战在即的敏感时期,齐王怎么愿意保你出来?”

她懵懂地摇头,道:“太后的态度也很奇怪……说不好!”

我轻蹙眉头,心头沉重,缓缓道:“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窗外响起了一声悠长凄凉的蝉鸣,昭告着此时已入残暑季节。青池里开了一整水面的荷花,可惜一直都无人欣赏,渐渐地萎靡下去,秋雨之后,彻底凋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