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离歌别宴 (〇一)(第2/4页)
妙真嘟着腮帮子好像在想事情,半晌鹘突地喃着,“我也说不清,真是说不清。”
尤老爷只当她说安阆,左右瞟瞟,见屋里没别人,也就不顾什么礼义廉耻,肯说些知心话:“嘴里说不清不要紧,日子过清楚就行了。是不是安阆那小子有些什么旁的心思?嘶……这些年我看他分明不是个花心浪荡之人,怎么,他在哪里招猫逗狗给你知道了?”
妙真撇了下嘴,“表哥倒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人很正派的。”
“那你到底不高兴什么?”
正说话,倏听花信在廊下回:“老爷姑娘,良恭回来问安来了。”
妙真一下提起微笑,吩咐他进来。
人走到跟前,脸上淡淡的淤青早散了,腿脚也好得十分利索,对着尤老爷伶俐乖觉地行了两个大礼,“给老爷请安,老爷大福。”
尤老爷捋着胡子笑,“回去一趟很精神嚜。家中情形还好?”
“谢老爷惦记,都好,都好。”
两人说了几句,无非都是嘱咐良恭好好伺候的话。而后那头曾太太遣人来喊吃午饭,尤老爷拉着妙真要她一道去。妙真噘着嘴推脱,“我可不去,娘一会也要问是谁惹我不高兴的话,少不得又要提小丫头们去问话,何苦带累她们呢。”
尤老爷便自行回去。人一走,妙真骨头振作,照旧是那高高在上的样子,把炕桌敲敲,“银子呢?”
良恭由怀里掏出几张宝钞,双手捧上,“都在这里了,拢共三千六百两,姑娘点点。这是票根,往后拿这个去赎。”
“三千六百两?”妙真一惊,“能典这么多?头先花信还说约莫能典个三千,怎么你这头还多出了六百两?”
良恭心窍一转,明白了原委。大约是花信本来想在里头吃些利钱的。大户人家人多手杂,都是平常事。
他也不拆穿,只洋洋一笑道:“我有我的门路,从前认得些典当行的人,他们敢坑我?大家都是晓得行情的。”
可不是嚜,像她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姑娘丫头出去做这些事,少不得是要给人坑的。交给别的小厮去办,也少不得要叫他们在里头弄虚作假。
妙真这样一想,心里越是看他顺眼,觉得他在外头有点子能耐,手脚也实诚。
她慢慢折着票根子刨根问底,“你常典东西?怎么认得典当行的人?不对吧,你就是典东西,能拿出什么好货来?人家难道为你那点子破袄破罐子的,就同你交好?”
果然,她口里说不了几句中听的。良恭两眼一乜,也不好说是因从前在赌坊里诓那些赌鬼典当家财,只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就没两个朋友旧交?反正这银子一两也不缺你的,我一点假也没作,不信你使人去问,哪家典当行票根上写得一清二楚。”
怄得妙真两眼一翻,“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不能多问一嘴?是我的东西我的钱。”
良恭也不知什么缘故,也许在家憋闷得久了不得趣,这一回来,仿佛有些改朝换代的新鲜感,非要逗弄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不懂这道理?你要是疑心,尽可找别人去办,我还懒得跑这一程。”
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对面椅上,歪在那里望着她讥笑。
妙真气得直咬牙,“反了你了还?来人、来人!”
花信闻声进来,将二人睃一遍,“怎么又吵起来了?”
妙真提着发颤的指头指着良恭,“这天煞的狗贼要造我的反!”
这一年她同良恭发了数不清的火,却没一次实实在在地打人。花信早惯了,打着扇子抱起胳膊,“那告诉林妈妈,叫她老人家责罚?或是告诉瞿管家,叫他打。”
妙真给将了一军,又罢了,“妈妈本来就病着,听见还不气死?算了。”
话音甫落,瞟见良恭在对面还笑着,想他一定是吃准了她发不了这狠。她满屋子急急地睃巡一圈,只瞅见外头有轮毒日,便定心发了这狠,“滚到院子里站着去,我不叫动你一步也不许动!”
说话恨眼紧盯着良恭。良恭看在眼里,觉得她狠也狠得不像,这惩罚像是在做游戏,既不伤筋动骨,也没什么尊严上的妨碍。
他一提眉眼,从椅上懒懒散散地起来,走到院中,在大太阳底下七扭八歪地站着。妙真看不过眼,忙走出去踢他一下,“站没站相!”
他又将脊梁笔挺,面上是闲闲散散没所谓的态度。妙真气不过,专门使个小丫头在廊下盯梢,吩咐不许他偷奸耍滑,要他一动不动。
趁他不留心,又背地里拉着小丫头说:“讲是这样讲,他要动还是给他动一下,人站在那里要中暑的。”
末了领着花信往鹿瑛屋里送银子,走过时又把良恭踢一下,“回来扒你的皮!”
姊妹俩不免有话说,良恭这一站,就由午晌站到下晌。像有一场大雨,天气格外发闷,他热得那满头滴汗,浑身也是黏黏腻腻的不清爽。
恰值安阆听见妙真在鹿瑛屋里,有意往这头来碰一碰白池。进场院见良恭站在廊庑前头,便走去问缘故。
良恭不大在乎地说是“得罪了姑娘”,安阆却英眉紧蹙地替他不平,“大妹妹也太刻薄了些,这样大热的天,叫你站这样久。你进屋吃杯茶,横竖她也没盯着。”
良恭满是无所谓,“姑娘就是这脾气,一会回来见我还站在这里,她又要懊悔。倘或没见我站着,她又要生气。”
安阆轻轻提着冷笑,“她这大小姐的做派简直磨折人。谁都要如她的愿围着她转才好,未免太骄横了些。你早年读书的时候只怕也没挨过先生如此体罚,如今反受这裙钗之气。”
这不平不过是借良恭的事为他自己抱怨,也只好借良恭之名了,要是他自己他未必敢,于情理上也过不去。
良恭心下十分了然,摸着他的脉门,反劝,“安大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站一站也伤不了筋骨。你现是在人屋檐下,老爷十分疼她,要是为这点小事争执起来,岂不惹得老爷心里不痛快?”
劝过一番,又有意彼此双关一番,“况我在尤家当差,也是受着老爷的恩惠。李贺曰:‘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子感恩报德,施恩于我者,我自当衔草结环。”
安阆在旁斜下眼来,数月交往,已知他有些才华在身,是个胸有丘壑之才;如今听他这话,又有一副侠肝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