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6页)

没过两天,袁绍正、于发昌、马邑龙就被召进京,去参加各大系统联合召开的任务协调会,其实是领受新的任务去了。

袁总,您找我吗?苏晴问。

那个长着一双灰蓝眼睛的专家,阴沉着脸,离开了基地。他上飞机前,给袁总和马邑龙留下一句话:我们将会考虑“柯莉丝蒂号”的合同问题,回国后我会尽快给你们一个书面的答复。“艾米莉亚号”和“柯莉丝蒂号”是两颗姊妹星,发射合同是同一时间签订的。原打算“艾米莉亚号”上天后,接下来就忙“柯莉丝蒂号”。他的话,让袁总和马邑龙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瞅着苏晴一副小泥人的样子,又穿了件大雨衣,袁总禁不住又想笑,苏晴呀苏晴,你干脆改叫苏雨算了。

但是,接下来这颗有着一个美妙的西方女性名字的卫星就在太空中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音讯全无,任凭你怎样搜索,也找不到一点儿它的影子。一时间,这消息被各国的媒体炒得满天飞。各种说法都有:卫星拥有者说,我们尚未找到它,未能和它建立联系;西方一家大报纸说,由于发动机故障,它未能到达轨道。有报道说,中国的捆绑火箭有一个助推器掉了;还有不知情者说:中国的火箭在半空中就爆炸了。有人则更可笑,几乎是不懂常识,说卫星根本没上天,发射前就被中国人卸走了。

苏晴倒也大方:如果叫苏雨,能让老天爷放晴,我个人没意见!

各项数据表明“艾米莉亚号”发射已经成功,当时,CCTV还向全世界转播了发射实况,不知有多少眼睛目睹了火箭从它这里点火起飞的壮丽景象。卫星的各项初始轨道根数符合要求;某大国反馈外测信息:“艾米莉亚号”卫星已进入轨道。总指挥袁绍正走上讲台,宣布“艾米莉亚号”卫星发射成功;保险公司的老总和那位满头银发戴金丝边眼镜的外国专家为合作成功而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吕其也跟着开起玩笑来:我看苏晴苏雨都不合适,该叫苏泥。

算来,从它手上打出去的火箭少说也有四十多发,它可以算是基地的老功臣了,但前几天经过它手发射升空的“艾米莉亚号”——一颗外国卫星,一上天就找不着了。这跟它倒没什么关系,但想起来,却还是让人很郁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苏晴说:今天怎么了?我是得罪哪位首长了,怎么都看我不顺眼?

但当车子驶过那座已经矗立了整整十三年零六个月十八天的发射塔架时,他的眼睛又突然睁大了。这很神奇。每次经过这座他亲手参与搭建的发射塔架,他都会目不转睛地凝视它,直到转过山去看不见为止。

袁总说,我们这是惭愧啊,这么大雨天,还让你们这些女同志跟着来遭罪,于心不忍哪!

吕其也跟上一句说,是的是的。要不是人手紧缺,决不会让你们跟男同志一样累死累活。

司机小刘把车开过来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倦意浓浓,眼皮都快撑不住了。

苏晴说:首长有这份心,我们女同志就很感动了。首长,找我有什么指示?

马邑龙看着于发昌,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他心里明白,在场的每一个人,谁都知道他是对的,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即使在会上一再表明态度,由他去向总部首长汇报说清楚,所有的责任也由他一人承担,即使首长怪罪,他一个人顶着,但还是没人投赞成票。这条路拉直,是迟早的事情,晚做不如早做,他们谁心里都明白着呢,但明白是一回事,赞不赞同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此,马邑龙是又气又急。每次,运载车经过那里时,他的心都悬在那个九十度角上,那么长那么宽的车,感觉就像从胸口碾过一样,没有一次不提心吊胆的。都说心疼国家财产嘛,一颗卫星,一枚火箭,是多少钱?那不也是国家财产,而且是更大一笔国家财产吗?他们能不明白这一点吗?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累,疲倦从很深的地方一嘟噜一嘟噜地冒上来,恨不得马上倒下,美美地打一顿呼噜。

袁总仰起脸问道,你看看老天爷什么时候能把这漏洞给我堵住啊?

这次,马邑龙又将此问题提出,建议再上会讨论一次。炸毁小宾馆,道路拉直,他认为迫在眉睫,此方案要是通过,道路改建只要一星期便可搞定。他的立场是坚定的,也是积极主张的唯一一人。让马邑龙奇怪的倒不是基地副总师吕其又一次坚定地站在他的反方,坚决反对这么做。让他难过的是经过他私底下反复做工作,态度已有所松动的于发昌,到了会上又变成了态度暧昧。这也是马邑龙和他搭档这么多年,在同一个问题上意见不一致。于发昌下会时,特意对马邑龙解释说:老马,我是实在有些舍不得将它炸毁,那是钱盖起来的呀!心痛啊!在感情上接受不了啊!再说,只要我们运载车,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还是能顺利地通过嘛,不是非要牺牲小宾馆作为代价嘛!

苏晴也故意仰起头,十分认真地说:袁总,我可不是故意要给您泼冷水啊,这老天爷八成是睡着了,指望不上了!

这也是一次又一次上会的原因。

袁总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看着苏晴不再说话。

然后总是少数服从多数。

首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结果,总是举手表决。

袁总朝她挥挥手,让她走。

小宾馆是基地唯一一处集工作休息娱乐为一体的多功能活动场所,每次任务,上级首长带着工作组的同志们,吃、住、办公全在里面,偶尔还能活动活动,要多方便有多方便。道路一改建,这个小宾馆首当其冲,肯定留不住。在这一点上,常委们意见不统一,认为不该保留的一方,比主张保留的一方声音要弱,还不是弱一点点,几乎只有马邑龙一个声音。能摆上桌面谈的,好像就是一条:炸毁小宾馆太可惜,经济损失太大了,后续的服务条件一时半会跟不上,必定影响接待工作,还是暂缓吧。事实上,还有一个摆不上桌面大家心里又都清楚的原因。这幢小楼,是现任的一位总部首长在基地任职时一手筹建的。它复杂就复杂在这里,微妙也微妙在这里。

苏晴正要转过身离去时,差点迎面跟一个人撞个满怀:马邑龙。她几乎没认出他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成了个泥人——一尊刚刚从模子中倒出来的泥塑!要不是他朝她一笑,露出一口她所熟悉并暗暗欣赏过多次的整齐的白齿,她简直会吓得跳起来。事实上,在四目相对时,苏晴愣怔片刻后,侧身从他身旁走过后许久,她的心都在怦怦乱跳,血呼呼地涌上面颊,心跳得快要蹦出来。有股熟悉的气味一下环绕过来,这让她想起最初一次接触这气味的时候。那时,军训还没结束,有一天,伙房断了煤,队里组织他们到一个深山老林去捡柴火救急。她捡了一大捆干柴火,硬是从山上背下来。她的肩从来没扛过东西,真不知那会儿哪来的力气。回来洗澡时,看见肩膀又红又肿,当时浑然不觉,后来却痛了好几天。就是那天上山,因不小心,脖子上扎了一枚刺,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乔亚娟搞了半天也没把刺弄出来。队长看见后,让乔亚娟给他胶布。他用胶布往她脖子上一粘,用力一拽,就给它拽出来了,只流了一点血。他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是的,是不疼了。那是她第一次和他挨得那么近,身上的气味都嗅到了。她还记得那是一种很特殊的草香,也是一种让人嗅过后头会晕的气味。姚一平身上怎么没这种气味?不,我怎么能拿他和姚一平比呢?姚一平曾是你的准男朋友,而他呢?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脸“哗”地烧起来,心怦怦乱跳。她当时也这么下意识地把手摁在了胸口上,仿佛不摁住,心就要扒开胸门往外跳了。不过,让她想不通的是,那特殊的草香,一起停在鼻窦旁,只要她深深地吸一口,便能嗅到它。她不得不奇怪:气味还能像刺一样,黏在人的皮肤上,随着人走吗?她甚至还有个傻念头:如果可以,她愿意再被刺扎一下……当时,她还被自己这个傻念头弄得非常恼火,问自己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想着他呢?不,不能!她明白地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