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芙蓉焰(第7/9页)
“果真艳若桃李。”该贵人感叹。
利箭破空而来,而她不闪不避,任由剧痛撕裂肩膀,整个人瞬间失了重心,一下子便朝窗外翻了出去。
曲如其人,曲焰本人也是冷若冰霜,面上连脂粉都懒得施。如此特立独行,名声却一日盛过一日,连某位万万不能提起名字的贵人也特地从云珑城赶过来,想一睹芳容,竟被曲焰拒之门外,只能隔着厚厚的帘幕,望了一眼她的侧影。
鲜血四溅。
与无夏城平乐坊中的其他歌姬不同,曲焰并非自幼便入了教坊,而是不请自来。大约一年前的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她忽然出现在平乐坊的门口,背着一张十二弦的凤头壁筷,琴头用的是沉香描金的乌木。这半路入行的举动自然遭到了教坊里妈妈们的无情嘲笑。但当她从肩上取下箜篌,弹奏出第一个音符,妈妈们却纷纷变了脸色。一曲终了,四下里鸦雀无声。那可不是什么“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寻常温柔调,而是一首“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刺秦。
“云大爷!我的乖囡还在里面,我的乖囡!求云大爷救命啊……”
照徐疏影的说法,鲁鹰乃是曲焰的知音。
云敦放低了重心,想要托住那抱着他的腰哀哭的包子铺李大娘,却没有成功,连带着他自己也一并跪在了地上。十六岁的初级羿师抬眼望去,他面前是一片熊熊燃烧中的屋顶,房梁被火焰舔舐着,正在根根爆裂。而他腰间,只有一柄袖珍得可笑的弩箭。
“你明白什么了?!”
而在这些嘈杂当中,他偏偏听得到,火焰包围中一声声细嫩的哭喊,仿佛随时可能断绝。
“喔——”云敦恍然大悟,一手放在下巴上,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终于一咬牙从地上蹦了起来,将李大娘朝旁边一推,扎向了火海。
“咳,其实也没啥,平乐坊是无夏的歌妓坊,鲁大人去见曲焰姑娘了。”
灼浪当中,他用袖子掩了脸,伏在地上,寻着那哭声一点点摸索过去,竟叫他在碎瓦和断梁间摸到个软软的小身体,他大喜过望,抱起来便想要回身。
“徐大人!”云敦努力做出这辈子最为可怜的表情,只差生出条尾巴来左右摇摆。
两三段房梁紧接着掉落,将他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四周尽是火焰,再无出路。他内心一片荒凉绝望,只得将那孩子牢牢地护在怀中。
徐疏影刚从椅子上抬起了半边屁股,云敦便扑过去,生生又将他按了回去。徐学士往右边躲,他也往右偏,往左边躲,又叫他挡住了。
金黄色的火焰扑了上来,将他完全吞没。
简直叫人无法容忍!云敦对鲁鹰的事迹可谓是滚瓜烂熟,从小便守着村里唯一的盲眼说书人,央他将鲁鹰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鲁鹰不到十五岁便得到追、日弓,接着战穷奇、斩巴蛇,少年英雄,一战成名,是何等的风光,却偏在此时发现挚友竟然是白泽所化,遭遇背叛,因此才一路追杀白泽到无夏——凡此种种,他闭着眼睛也能数得出来。但眼下,居然出现了新情况,所有人都知道,偏偏唯独他不知道!
鲜血四溅,她颓然而落。
“废话那么多,叫你去你就去!”
却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便如同千百次,她曾经在梦中梦到过,却从来不允许自己去想的场景——他紧紧地抱着她,对她说:“但求同死。”
“为啥?”
曲焰猛然睁眼,鲁鹰正在跟她一起急速坠落,地面已经近在咫尺,饶是她迅速展开翅膀,奋力拍动,才在最后一刻将他们两人生生地又拉上了天空。
“那你去吩咐厨下给鲁教头炖点鸡汤补补吧。”
“傻子!”她骂着,只觉得眼角发烫,视线模糊,“我摔不死的,你忘了我是鸟吗?”
“是!”云敦挺起胸膛来,“鲁教头在我们那里可出名了!天下第一神射!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来无夏做羿师的!”
“人类欠你的,便由我来还,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闭了嘴,挨个过来拍拍云敦的肩膀,在他央求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走开了。倒是舒巡捕停了片刻,问他:“听说你对鲁大人颇为敬仰?”
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觉得心乱如麻,身后却响起了雷鸣般的咆哮声。那只吞噬火焰的青铜兽头从半空中探了出来,气势汹汹地俯瞰着他们。
“你们究竟在说啥?”云敦好奇心大起,舒巡检却在一旁咳了咳:“打扫做完了,就都闲在这里?今日的五百次射靶练习完成了吗?”
“殃及佛塔,汝可知罪?”
羿师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那火焰抚摸着他,如同母亲温柔的手。
“只怕要花掉半个月的俸禄了。”
云敦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金黄色的火焰在他周身流动,却没有伤害他分毫。它们就像是钻入了他的皮肤里面,让他觉得浑身轻飘飘暖洋洋的,好像随时能生出翅膀飞起来。
“唉唉,春宵苦短啊。”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里冒出来,他的双脚就离了地,自己竟然真的飞了起来!惊喜交加之余,他将李大娘的孙女抱在怀里,还不忘回头确认了一下——在他的身后,竟有一双由火焰组成的翅膀!
“整整一晚?”
这下子舒巡检他们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现如今天都亮了。”
那怪物是什么?鲁鹰与那双燃烧的兽眼两两相对,满心疑惑。无夏城中,竟然还潜伏着这等妖兽?却只听得怀里的曲焰朗声回答:“曲焰知罪,谢姑娘成全!”
“昨晚从芦花池边回来,将证物交给徐学士后便去了。”舒巡检回答。
成全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怀里只是一空,自己已经被甩向了莲心塔。幸好他尚有一臂可用,抓着佛塔的飞檐,抬头望去。
“又去,何时?”
那只朱雀已经飞得很高很高了,是纤细的火红影子,直直投向那只怪物张开的巨口。
“没错,没错!四股金羽,那就是朱雀!昨晚鲁教头带回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还记得十六年前盘云村闹过一次朱雀,之后世间再无人得见,我还以为它们就此灭绝了呢。如今看来,尚有希望!”他两眼发光,说得高兴,又转头四顾,“鲁教头呢?得禀告他才是。”
但在最后被吞噬之前,它却停顿了一下,朝无夏城的东面扭转了长长的脖颈。
徐学士一面点着头,一面用帕子擦着脸。
自那个方位,却有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翅膀升起来。
“这么说,昨晚的证物,徐学士分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