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芙蓉焰(第9/9页)

“你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吃了几个鸟蛋……”

朱成碧眼含热泪,挥舞着拳头正在抗议。

“这些年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我虽有情,却注定分隔两地,不得长相厮守,都因当年一时贪图口舌之欢,造下杀孽。天网恢恢,果真疏而不漏。”

常青正抱着一大堆药瓶走过,闻言差点直接扔到地上。

他还要近前,她却操起一旁的刀,将刃放在自己脖子上。

“你还吃!也不看你的胃装不装得下!庆余街一路吃到福寿市,连安宁坊都吞了半边!那里是烟花厂啊!”

“你的婉儿早就死了,你得称我端王妃。”

“嗝!”朱成碧打了个嗝,喷出两三个火星。

“婉儿!”

常青将药瓶一个个摆放到桌上,一边翻找着,一边继续数落:“那朱雀就那么好吃?连正在重生的都照吃不误——这下可不是烧到了喉咙又吐出来?”

“我记得,所以我在等。一个寒暑,又一个寒暑,陈泽,我等了你足足十五年!你若早来几年,我心口还有一丝活气,到如今,只剩灰烬了!”她的声调哽咽,“更何况,王爷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负他。”

“朱雀就是好吃。”朱成碧瘪了嘴嘟囔,“朱雀蛋更是美味,只可惜只能吃一次,便永远沉淀在血脉中,第二次只要入口一丁点,就能叫人从内而外地烧起来。”

那贵妇人将那梳子捏在手里,紧贴在胸口。

“鲁鹰可是第一次吃,怎么也觉得自己快烧起来?”

“这些年我走遍神州,终于找到传说中的犀牛角,做得这件你最爱的插栉。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扎不好辫子,总要我替你梳头?我那时便说,这么笨的姑娘,往后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嫁给我,我日日替你梳头。”

“啊,他不一样,我在里面另外还加了……”

他将那物件从袖里取了出来,摊在手掌上,朝她递了过去。是一柄半圆形的发梳,梳身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周围围着一圈细小的火焰。

“嗯——?”

“婉儿……”他尽量柔声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一件礼物。”

常青拖长了声调,正待好好盘问她一番,朱成碧却忽然捧住了肚子,露出了苦哈哈的表情:“吃太多了……胃疼……”

他趁她露出一瞬间的失神,突然便闯入帘中,握着她持刀的手腕朝旁边一扭。那刀哐当一声,掉在一旁。他再顺势一拉,将她整个拉入怀里,她的身子开始还僵硬,后来也慢慢地软了。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那么多!啊啊找到了,珠珀消食散!翠烟赶紧取温水来化了!樱桃,去给姑娘找暖手的香炉来捂肚子!”

“是么。他连你我二人之事,也尽都知晓么?”

朱成碧趴在案上,面色铁青,瞧着常青忙前忙后,直急得额上一层薄汗的样子,嘴角越翘越高。

“王爷胸襟广阔,早知我出身贫贱,却仍旧是宠眷不衰。”

“你笑啥?”

“这是要赶我走啊!”他慢慢地咧开了嘴,“是怕我跟琅琊王泄露了你的秘密?”

“你说那朱雀,后来为何又肯重生?”

“这里是十两黄金,拿了去,江陵、云珑,哪里不能开你的梳子铺?”

“这个嘛,或许是找到了愿意活下去的理由吧。那朱雀一窝有五个卵,其中四只分别为四人所吃,剩下的那一只呢?”

一只锦缎制成的荷包被扔出了车帘,沉重地砸进芦花间的泥地。

“是啊。”朱成碧点头,“剩下那只去了哪里呢?”

“了断?”

两人相视,又在同时笑起来。

“我想要个了断。”

“没想到被养成了那种憨憨的人类样子。”

他胸中纵然有再多的热血,此刻也凉了,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前来赴约?”

“是憨了点儿,倒也挺可爱的。”

“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那妇人缓缓开口,“所以这把刀才在这里。”

“喂!”

你这又是何必?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朱成碧用袖子掩住嘴:“好啦,虽然在我眼里人类彼此差别不大,不过目前遇到最可爱的人类就是常大人你啦——”

他胸中激荡不已,伸手就要去掀那车帘,帘间却忽然现出一截利刃,直指他的心口。

“这,这完,完全不是重点!”

“婉儿!”

常青恼羞成怒,甩了甩袖子就要掉头走掉,没想到袖子的一角正好被她抓在了手里。

月光虽然模糊,却还是渗了些许进车内,映出端坐其间的妇人的剪影。他望见了绣有凤鸟纹样的腰带,再往上,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下巴轮廓,还有胸口一段雪白肌肤。

“这次冷冰冰大叔的表现却颇出人意料。叫我也忍不住想,人妖之间相隔犹如天蜇,但若有心,纵身一跃,说不定也可相遇……”

莫非,这是个圈套?他猛地警觉,立刻背靠着牛车凝神静气,朝四处张望。天幕低垂,四野静寂,唯有远处传来寒寒窣窣的草叶摩擦声,是那只被放开的拉车的牛,正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松了一口气,又翻过身来,两根指头搭着车窗的边缘,朝里望去。

常青已经背转身,一时没有答话。身后静了下来,他只听得到自个儿心跳如鼓,最后却还是咬牙开口:“我终究是要走的。到时候,谁来嘱咐你少吃点儿?”

他在车窗外敲了敲,压低嗓子喊道。车内却依旧是一片沉默。

他等了一阵,没有回应,回头一看,朱成碧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手里还

“婉儿?”

拽着他的衣袖。他往回拽了又拽,却被抓得死死的。他垂下眼来,揪着那截衣袖。

借着那点光,他一眼便望见了湖边等待的牛车。四周尽是白茫茫的芦花,在微风中起伏,牛车帘幕低垂,寂静无声,其间连盏灯火也未点。想起车内等待之人,他不禁欢喜起来,一路涉水过去,也顾不得弄湿了衣裳。

唯有一声叹息而已。

他如约赶到时,天空中的一轮新月恰好被涌上来的云团所吞噬,只留下一角残余的光亮。

大梁崇安七年十月初二,无夏城无故走水,火势不熄,城东南民户五不存一。有怪兽,铜额焰口,起城北,吞起火屋舍十余间,火势瞬时而灭,兽匿,不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