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杨枝露(第5/8页)

直到——“直到这杨枝上所有的叶片,都枯萎为止。”

他已经想通了,反正至少大白上半截看起来还比较象个人。他只需要努力忽视他的蛇尾就好了。

白发青年将杨枝塞到许如卿手里,那枝条上面,只有最顶端还残留着最后一枚绿叶。

“大白,大白。”许如卿重复,接着郑重地抬头,“我会努力,做你最优秀的代言人。”

“这杨枝,是那白蛇的心。他为许家操劳了这一百四十年,慢慢地,将心血熬成了灰,如今只剩最后一丝希望还在。许家少爷,你可想过要放他自由?”

青年一愣,随即微笑起来,半眯着狭长的蛇眼,眉间朱砂痣熠熠生光,靠过来,在少年耳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许如卿蓦然睁大了眼睛。

“……名字。”少年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放大白自由,这是他想都未曾想过的好事,可父亲呢?父亲绝对不会同意——许业臻在白发青年身后站着,肩膀有些瑟缩,看起来竟然对这白发人颇为忌惮。

许如卿当了真,于是正在辛苦整理衣裳,一边哀叹自己的老妈子命的家神大人,忽然被许如卿握住了手腕。

“你只需要将这杨枝拿去给大白,什么也不用多说,他自己便明白了。”

“真是被你打败了!行行行,是因为你是这一辈许家人中最优秀最出色的好不好?”

许如卿内心隐隐不安,可“给大白自由”这件事情如此美好,他生怕自己一迟疑,机会便稍纵即逝,接了那杨枝便朝池塘边跑去。谁晓得大白一见到杨枝,竟然激愤如此,不仅袭击了他,还生生从自己的额上,挖出了蛇珠。

“……你为何选我?”

那是枚发着温润光芒,鸽蛋般大小的玉珠,脱离了大白的手之后,在空中缓缓下落。终于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是那给他杨枝的白发青年。

“怎么这么笨。”家神抓着夹袄的衣领,往下一扯,对着冒出来的那只脑袋说。许如卿有点儿晕。他依然在惧怕家神的蛇尾。但,自从阿娘去世之后,再无人这样待过他。

“是你!为何骗我?”许如卿喊起来,他被大白甩在一旁,见他失了蛇珠,重现兽形,只在池中哀嚎翻转,心痛得简直要目眦欲裂。

一件夹袄被劈头甩了下来。许如卿的视线被挡住了,他伸手拽了一阵,也没能顺利挣扎出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叹气声。有人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慢慢地帮他套上袖子。那只手干燥、修长、出奇的温暖。一点儿也不冰冷。

“我可不曾骗你。傻小子,当初是这蛇自己许下诺言,持杨枝者,愿任其驱使。你爹是个不中用的代言人,这蛇宁可困在此处,接一些万分凶险的任务,也不肯向他交出蛇珠。幸好这一辈的许家人里出了个你。”

许如卿并不聪明,却非常执拗,他真的蹲在了池塘旁边想了整整一天。眼看着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寒气渗透了他的衣裳,他却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直到家神终于忍耐不住,从池水里哗啦一声冒出来,气急败坏地道:“真是受不了你了!那只是一句玩笑,玩笑好吗?你知道什么叫做修辞手法吗?你还真的就当真了?”

他呵呵笑起来,蛇珠在他手中转动,淡淡生光:“我就知道,只要你出马,他一定会挖出来给你。如今这样下场,只能怪他自己,当初非要用这宝贵的定魂玉珠来炼蛇珠。”

家神抬起一侧眉毛:“想不通?那就想到通为止吧。”

他拍了拍许如卿的脸,身形渐渐消散在空中。

最初的惧怕退下去之后,这个问题便盘旋在了心头:父亲前前后后一共有四房夫人,光儿子就有十六个之多,众多子女无不聪明伶俐。只有他,呆板、木讷,又只是个妾生的儿子,为何家神独独会选中他?

“多谢你,小傻子,咱们后会有期。”

“等等!”许如卿喊了出来。对方回头,他才想起应有的礼节,“家,家神大人,你为何会选我?”

许如卿又呆呆地走了过去。家神大爷伸出几根雪白的指头,将他的脸朝两侧一扯,又砰地一声弹了回去。接着便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哼起歌来,扭头要沉回池塘。

绍兴十四年,无夏城中忽现雪白蛇妖,身粗如牛,长十丈有余,双目赤红。所过之处屋舍倒塌,护城河水随之上涨,淹城南数百户。可怜许府百年家业,皆为废墟。

“……你过来。”

那白蛇虽痛楚不堪,倒像是还有一丝清醒,也不去追寻常百姓,只一路追着许业臻而来。许业臻给吓得魂飞魄散。他之前都是听了白发人的谗言,又被白蛇盗来的珍宝耀得迷了心窍。如今白蛇已经将他逼到了护城河边,吐着鲜红的信子,眼看是要扑下来——

“……喔。”许如卿呆呆回答。原来还可以跑?

“我错了!家神大人饶命啊!”他抱着头,半身都泡在水里,只道是此命休矣。等了一阵,却未有动静,方才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挡在他身前的,是许如卿。

几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哭着回家各找各妈去了。家神大爷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望了一阵,回头问:“你为啥不跟他们一起跑?”

那白蛇也像是认出了他,犹豫起来。

“其实你们几个也不用嫉妒,本大爷也挺喜欢你们的。”他嘴角开裂,蛇牙突出,鲜红的信子伸了出来,又缩了回去,“不如一起留下来喝茶?”

“好儿子,不像你那几个哥哥,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反倒是你,还惦记着为父的性命——”

终于反应过来的孩子们齐齐转头,那白衣的青年趴在湖边的石头上,懒洋洋的,朝他们挥了挥手。

“不对。”许如卿打断了他,“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大白杀人而已。”

二哥犹在继续道:“这家伙从小怕蛇,该不会是,吓得尿裤子了吧?”那声音回道:“这倒是没有,不过哭一宿也是可以理解的,差不多每个代言人刚来时都这样——”

许业臻面色难看至极,但考虑到事态紧急,还是解下了腰间的啼鸟剑,塞进了许如卿手里:“用这个!此刻它抬着头,正好露出七寸,就在——”

许如卿原本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等着他们说完。这时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温润俏皮,略带笑意:“不不,我不喜欢人肉,人肉不好吃。”

“胸腹下方,三枚淡红色鳞片。”许如卿喃喃。他抬头望着白蛇,缓缓地举起了啼鸟剑。

“不过据说,家神的脾气暴躁,不好相处,就你这样的,小心哪天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