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明月珠(第4/8页)

你要问什么?墨迹重新组成了疑问。

“快躲开!”

“先不忙问问题。还是请公子看看今次肖某带来的酬谢吧。”

货船朝侧面倒了下去,可折断的桅杆被高高弹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朝着那小女孩迎面砸了下去。

妙妙离开了肖珉然的身侧,朝前走去。她已经换上了舞蹈时的盛装,腰间和腕上系着一串串雪亮的铃铛,随着她妙曼的步伐,响动不已。

一只完全由墨色绘成的游龙自他的笔下挣脱出来,朝失控的货船扑了过去,狠狠地撞在船身一侧。

胡旋?雪公子略微点头,更多的文字浮现出来:只可惜我这里已经有了。

常青动了动胳膊,从袖子里滑出支笔来,在空中只一划:透明的空气中立刻起了波动,显露出覆盖着层层鳞片的长尾。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般,另一个与妙妙一模一样的舞姬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立刻开始舞蹈,旋转得像是一朵盛开中的牡丹花。

栈桥上的人们惊呼不止,纷纷跳入水中逃生,混乱当中有一个跟家人失散了的小女孩,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浑身发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那船朝着她的方向,轰隆隆地碾了过去。

“不愧是雪公子!”肖珉然抚掌笑道,“我来时便想,雪公子拥有如此浩瀚的记忆,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动心的——普通的胡旋怎么敢拿得出手?妙妙所会的,是沙漠民族独有的一种胡旋,公子需要靠近一些,方能看出区别来。”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啊,只是信口胡言的一句话,却造成了如此糟糕的后果!

妙妙应声而舞。和她那影子一般的模仿者不同,她扬手的姿态如此决绝,而弯下腰去的时候又如此悲伤,就像是在和情人分手。

一瞬间,阿娘畏惧的神色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跟你爹一样的怪物,她在说。

雪公子看着她。他琉璃一般的眼中,是她跳动的影子。

秦月珠目瞪口呆,只听得货船们乒乒乓乓一阵互撞,水手们操着各地方言彼此对骂。一艘正在下锚,还没有来得及停稳的货船被吹得横过了船身,整个歪斜过来,船头生生撞上了栈桥。

若我吸干她的记忆,她将永远不能再像这样舞蹈。

这句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要糟。她体内的海洋应声起了震动,刮过了狂风。就跟那天,成千上万只蝴蝶被她从虚空当中召唤出来一样。她拖长的尾音还没有完全消散,原本平静的港口就刮起了真正的狂风。

“她心甘情愿。”肖珉然得意地笑起来。

秦月珠自幼不曾离开过家乡,哪里见过这么多样式不同的商船,更别提琳琅满目的货品,一时欢喜得很,张口就胡乱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雪公子终于像是被他说动了,那些缠绕着墙壁的白发开始缓缓松解,让他从原地站了起来,朝妙妙靠得更近了些。妙妙还在舞蹈,但她的动作越发激烈,双眼只望着肖珉然一个人。

第二日,秦月珠还是将珠贝放在随身的水囊里,跟着朱常二人去了无夏城的港口。几人径直上了栈桥,但见桥身两侧泊满了各家船队,都在整顿待发。

不!不对!

秦月珠觉得自己真是聪明非常。

秦月珠心中警铃大作。肖珉然不怀好意,而妙妙的神情如此悲伤,是在跟他做最后的诀别。

因为那枚玉牌,秦月珠一直疑心阿爹就是蜃楼阁中的人。就算事实并非如此,只要她能见到雪公子,并且直接向他提问,不就能知道阿爹现在何处了吗?

“别靠近她!”

而且,蜃楼阁的入口,从来只在东海的海市之中。这海市一年才开一次,无人知其确切位置。即便如此,也常常有人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上一趟蜃楼阁,以解答心中的疑问。海市能有如今的繁盛,成为沿海各大城市交易的重要据点,跟蜃楼阁的存在有很大的关系。

话音未落,雪公子的身体忽然一颤。肖珉然身边等待多时的杀手立刻有了动作。几乎就在眨眼之间,肖大高高跃起,在空中朝雪公子挥起了手中的刀。而肖二的刀已经抵破了秦月珠后背的衣裳,眨眼间,便能刺穿她的心脏。

只是这位雪公子脾气古怪,他想要索取的报酬,并非金银,常常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秦月珠的耳中,瞬时灌满了来自体内海洋的喧嚣。

数百年来,这两个名字在神州大陆上可谓是无人不知。据说,蜃楼阁中存有如同浩瀚烟海一般的知识和讯息,任何人只要得了蜃楼阁主人雪公子的首肯,都能进入阁中,向他提出任何问题。而无论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雪公子一定能给出相应的答案。

只要眨眼之间,她便能召唤来毁灭的狂风,或者是呼啸的海潮,撕裂眼前这些令她颤栗、令她厌恶的恶人——可如果是那样,整座海市便会如她梦中所见的那般,被她毁灭殆尽。

蜃楼阁。雪公子。

这是,眼前这位雪公子的创造。她亲手参与了一点点,才知道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要让胡姬姑娘的脸上重回红晕,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量。

创造是多么艰难,而毁灭又是如此容易。

“这倒奇怪了。”她似笑非笑,“你也要找雪公子?”

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犹豫,带来的后果是贯穿后背的寒意。

朱成碧跟常青交换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

真糟糕。到最后,还是没能见到父亲。

“你们要去海市?”她心头一动,竟如此之巧?“带我一起去!我有问题要问雪公子。若你们肯带我去,这珠贝就让给你们!只是不能吃……”

秦月珠这样想着,朝前一头栽倒。

“掌柜的跟你说笑呢,她与你手中那珠贝是旧识,不会将他怎样的。”常青来拦她,又转头朝朱成碧道:“正好咱们明日便要出发去海市,不如送佛送到西,干脆直接将这珠贝送回蜃楼阁……”

“我,我不卖了!”她伸手去捞盆里的珠贝。

秦月珠撞进了厚厚的雪层。

秦月珠心头一紧。她还记得,若不是那珠贝里的人在她掌心中写下蝴蝶两个字,她早就没有命在了,可她不仅捉了他,还一路将他送到了刀俎之间。

原以为会贯穿后背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皱着鼻子等了一阵,只感到沾了整脸满手的雪带来的寒意。她爬起来,茫然四顾:玉石厅堂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蛮荒的雪原,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会如何?”朱成碧用团扇挡了脸,低低地笑着,“这里可是天香楼,你说会如何?照我看来,新鲜的话,还是隔水清蒸的比较好,又或者,直接打开壳儿来,配糖渍萝卜、白梅醋,一口吞了,也是清甜鲜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