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明月珠(第5/8页)
妙妙纱裙之下的蝎尾已经伸出,但在半空中便寸寸结冰,肖二仍在秦月珠身后,保持着当初持刀抵着她后背的姿势,刀锋之上布满蓝色的寒霜。
秦月珠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相信了眼前这小姑娘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朱成碧。她一路来到无夏城,为的就是要把珠贝卖给她,可真正事到临头,她又犹豫起来:“这珠贝,若是叫你们买去之后……会如何?”
秦月珠大着胆子过去将他轻轻一戳,他便硬邦邦地倒在了雪地里。
“咳咳!”有人在一旁连声咳嗽,却是常青:“掌柜的,你这样让我怎么压价?”
雪公子站立在雪原之上,低着头,看着倒在他脚下——全身披挂着冰棱的肖大和肖珉然,他们二人都睁着大眼,仿佛还在盯着半空中浮现着的十个墨迹淋漓的大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什么小丫头!”秦月珠抗议,“叫姐姐!你还没有我高呢!”
……好可怕的幻境成真之力。秦月珠缩了缩脖子,与之相比,她那点儿微末的力量简直是班门弄斧。
那小姑娘望见了秦月珠,立刻热切地凑过来:“小丫头,你要多少钱?多少钱都可以,我一定得买下来!”
“哎呀呀,不枉我们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可算是将这贪得无厌的恶人一网打尽。这招请君入瓮,雪公子可还满意?”
“哼哼,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躲也没有用!”
原先朱成碧所在之处,如今是一只秦月珠从来没有见过的妖兽,生着山羊般的长角,眼中燃着金焰。它用少女的娇媚嗓音懒散地说着,抖了抖身上的雪,露出护在怀里的常青。
自雾气中忽然冒出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眼看比秦月珠年纪还要小,一手拎着裙边,一手叉腰,毫无形象可言地仰天大笑起来。被她这么一搅和,雾气中的人形立刻消散了。浓雾也退回了贝壳之内,连珠贝都翻身掉了个个儿,明摆着是不理她。
“原来真正邀请你出海的人,是雪公子!”秦月珠这才明白过来。
“好哇!好哇!好哇!我刚听汤包说时,还不肯信——竟被巴巴地送上门来了!”
她这么一喊,三双眼睛都转了过来,一起盯着她。
原来他平日都是躲藏在这珠贝之中?难道,是珠贝成了精?
你要问什么?空中墨迹变幻,出现了新的文字。
珠贝被她惊动,先是咔嚓一声合上了,接着犹犹豫豫,又打开一条缝,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在厅堂之中,绕着她,越聚越多。雾气当中,有一个人形影影倬倬,她看清他的短发,正是当初那位公子。
“我……”
她又想起那日在海中,握着她手的公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那珠贝的壳儿,轻声问道:“喂,那日是不是你在海水里救了我?”
雪公子琉璃般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常青跟两个婢子让她在此等候,说完便上楼去了。一楼的厅堂里顿时显得有些冷清。秦月珠百无聊赖,索性趴在木盆边,瞧着那珠贝。它被养在了盛满海水的木盆里,像是舒服了,竟然张开了一条缝,伸出条雪白的腿儿来,喷着水。
你救了我,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你的问题是什么?
秦月珠总觉得他嘴角上翘,笑得有些像只狐狸。
为什么你跟阿贝会如此相像?不不不,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我爹在哪里?”
“这个嘛……”常青抬眼看她,“还是等我家掌柜的自己来出价吧。”
有风吹过,他们身边的碎雪随风飞扬。但雪公子的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他眼中只有一片澄澈。
秦月珠只有十六岁,城府也不深,开口便问:“你肯出多少钱?”
“他是不是,不肯见我?”秦月珠颤抖着声音问,忽然觉得疲惫异常。她离开家乡,跨过了重重大洋,为的是能够来到他的面前,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背后,可能根本就没有答案。十几年音讯全无,要么是他已经不在人世,要么,是他根本就已经将母女俩忘得一干二净。
他扔下这话,将翠烟与另一名穿樱桃红色褙子的婢女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她俩去找朱掌柜的过来,一会儿又让赶紧取木盆和新鲜海水来养,别失了滋味。
雪公子头顶的墨迹变幻不止,却始终没有固定的形状。
这公子自称是天香楼的账房,名为常青。秦月珠料想他既为食府账房,必然在食材上见多识广,于是打开水囊,取了那珠贝出来。他见了那珠贝,翻来覆去查看一阵,才点了点头:“还真是少见。”
秦月珠蹲了下来,用双臂环着自己:“我走了很远的路到这里来,不是想要带他回去,也不是想给他添什么麻烦,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想确认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跟我一样的人。”
“怎么?有什么好货也给我瞧瞧?”
她嘟囔起来,更像是在对着面前的雪地自言自语:“我跟我爹一样,也能从虚空中召唤出实物。可这力量不受我的控制,险些伤害了别人,我想问问我爹,这力量既能创造,也能摧毁——我该怎么办?”
秦月珠内心一阵忐忑:这家伙如此龟毛,必定不好相处,一会儿若是杀起价来,自己恐怕得不了什么好处。正这样想着,那人已经到了门口,出人意料的,却是位眉目如画,温润如玉的青衣公子,笑起来时两眼都眯成一条缝。
雪公子靠得更近了些,眨眼间,一只脆弱而美丽的黑尾凤蝶凭空出现,停在了他的手指上。
“翠烟?你还不赶紧收拾箱子去,在跟谁说话?”清朗的男声从二楼传来。那婢子连忙应声,把秦月珠的事儿又说了一遍。秦月珠守在门口,便听那人一路叨叨着,从楼上下来:“总有人荤素不忌,什么都敢拿来献给你家姑娘,你家姑娘那个性子又是鲁莽得很,恨不得什么都尝尝味道,总是要吃到胃疼才肯罢休,我说了她多少次?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
接着,他向秦月珠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手的掌心,浮现出袖珍的雪暴,闪过细小的雷霆。蝴蝶与雷霆之间,是雪公子澄澈的双眼,无悲无喜。
“我家姑娘应了旁人相邀,要出海前往海市,这几日我们手忙脚乱,正在收拾东西。一时半会儿,只怕是忙不过来……”
一手创造,一手毁灭。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她过去敲了半天门,才有个穿翠绿色褙子,生得白净娴雅的婢子过来开了门。她一听秦月珠说明来意,顿时面有难色。